梅若雪每天都要去吕氏那里请安说话,时常不辞辛劳躬身侍疾。舞弊案的考生家人们离开奚府後,她先是听受了家主的指示,知道该为疏通打点准备多少银钱,又忙不叠去到吕氏那里,才服侍完吕氏歇下,下人便来报了家主病倒一事。
梅若雪原本打算从她自己攒下的体己私库中取一部分钱出来,补贴疏通打点之外,再开口让奚家家主同时想办法拉一把同样身陷囹圄的叶采薇。
谁知转眼家主病倒,她一介家妇也没有门路,便只能将这点心思暗自压下,再不敢提起。
这些年梅若雪在奚家过得如履薄冰。
原本以她的出身,不可能与奚家这样的望族扯上联系,更不可能嫁给奚家少爷丶成为主持奚家中馈的家妇。是她的父亲在她出生不久,机缘巧合以命救下了奚子瑜的生父,这才让两家有了关系。
奚子瑜的祖父曾官至内阁首辅,却也是最讲恩德情义的性情中人。梅家因为救人失去顶梁柱,他知恩图报,把梅若雪孤儿寡母接到奚家来,还拍板定下了梅若雪与奚子瑜的婚事。
梅若雪母女半点不敢仗恩生骄,纵使一应吃穿用度与主子无异,也处处谨小慎微。後来,奚家太爷寿终正寝,梅若雪的母亲和奚子瑜的生父相继离世,奚子瑜被接到他的伯父伯母膝下抚养,奚家上下对于梅若雪这个恩人孤女,与从前并无区别,仍将她视作未来理所应当的奚家妇。
梅若雪从小受奚家庇护,还跟着奚子瑜读过几年书,对《女诫》《女训》等倒背如流,视奚家为天,一直以贤德家妇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无论是对奚家家主丶主母吕氏,还是奚家的叔伯兄长丶姨婶妯娌,有理的丶无理的,客气的丶嚣张的,她都一以贯之,忍字为谋。
如今家中出了大事,夫君奚子瑜远在外地,她自然更要扛起一切,代奚子瑜尽孝,不可以给任何人落下话柄。
是以,连续几日,她不是侍奉在婆母吕氏的身边,就是在公爹奚家家主的床前尽孝。
家中大大小小事不断,远近亲戚纷纷上门来,她白日里要在几处来回奔波丶马不停蹄,夜晚还要亲自守在公婆床前,以防他们有事召唤找不见人;若是实在劳累,便支个软榻,稍稍靠一靠,但却不能歇息太久,总有新的人和事找上来——
她的乳母霍嬷嬷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所以在第一天收到别院的消息时,霍嬷嬷便选择瞒了下来。
叶琛不见了,对别院伺候的人来说,这是个塌天的大事。
然而霍嬷嬷不这麽想。
这霍嬷嬷本非梅家人,是梅若雪孤儿寡母被接到奚家之後,由吕氏指给梅若雪的。霍嬷嬷自己的丈夫儿子酗酒滥赌靠不住,多年来便将心血都倾注在寄人篱下的梅若雪身上,梅若雪在奚家稳稳立足,她也好给自己挣个後半生的倚仗。
这一回叶琛失踪,霍嬷嬷敏锐察觉,对梅若雪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
据说那叶采薇也被秋闱案牵连,极大可能命丧狱中,叶琛也在此时失踪,母子两人一起从东流消失,对梅若雪和奚子瑜的夫妻关系,那可是大大的助益。
于是,霍嬷嬷按下了这个消息,让别院里的人先在东流找一找,但以免走漏风声,万事低调。
这样的後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然而纸始终包不住火,尽管梅若雪每日奔波劳碌,也在几日後想起了叶琛,随口向霍嬷嬷问起,霍嬷嬷这才“噗通”一声,跪倒在梅若雪脚边:
“是老奴无能,老奴甘愿领罚!琛哥儿在几日前失踪了,老奴发动了别院里所有人去找,但……琛哥儿找不回来了!”
梅若雪五雷轰顶。
眼看着乳母霍嬷嬷悔恨交织的脸,她难得动了大怒,尖叫道:
“为什麽不一早告诉我?如果我不问,你丶你丶你准备瞒我瞒到什麽时候?”
霍嬷嬷涕泗横流,一张老脸皱在一起,不停磕头:
“家主病倒丶主母疾病缠身,县里还有秋闱的事乱七八糟,姑娘又要替七爷尽孝,又要操持府上大小诸事,这几日已经累得不成人形,老奴丶老奴实在不敢再拿琛哥儿的事让姑娘操心!”
梅若雪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是,她是有私心。她从小就被许配给奚子瑜,明白奚子瑜就是她的天。谁知奚子瑜一去京城三年,不仅辞了官,眼里也再没有她,甚至还为了那个带回来的叶采薇,要亲手毁掉他们的婚约——
她对叶采薇偶尔是嫉妒憎恨的,但她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知道悲剧的源头在她的夫君奚子瑜身上,叶采薇也是无辜。
眼下,远在应天的叶采薇身陷囹圄生死未卜,自己人在东流,无法救她出来也就罢了,但叶采薇临走时将叶琛郑重托付给她,她也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叶琛,谁知转眼之间,事情怎麽急转直下到了如斯地步?
万一叶采薇救不出来,她唯一留下的孩儿叶琛也……
梅若雪五内俱焚,根本不敢深想,她该如何交代,良心又何安。
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一切应当还为时未晚,她抛下还在哭跪求饶的乳母霍嬷嬷,立刻着手,亲自组织找人。
约上画师,把别院里惯常伺候叶琛的都叫来,画出最细致丶最像叶琛模样的画像;
奚府内靠得住的男丁都叫上,把东流县按地图分成数组,每一组都拿着画像重点扫荡;
此时奚家家主的病情已然好转许多,梅若雪不再需要时时刻刻守住,她尽量压缩了为公婆侍疾和处理府中事务的时间,亲自踏遍街头巷尾,仔细寻找。
叶琛只有四岁,自幼聪敏过人,懂事听话,怎麽会这麽巧,叶采薇出事的消息传到东流来,他就不见了呢?
他……不可能去了应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