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人,其实是伏玉杀的?那个小孩?”
田寇恩从容不迫。
“代掌门应有现,师弟身怀异种真气,非本门所传,修为不俗。他在青帝观时,鹤师伯似曾私下教授他武功,弟子原本担心训练太过,师弟身子尚未长成,怕是承受不起,曾多次向代掌教反映;但从结果来看,显然是弟子多虑了,由此证明伏师弟的修为非同凡俗,不容小觑。”
“你只来找过我一次。”龙跨海冷不防地纠正他。
那是当然,田寇恩想。其他时间他拿去屠灭程宅、拷问程继璞秘笈的藏处了,但毋须与之争辩,顺从道:“是弟子口误,代掌教恕罪。”
龙跨海扬眉。“你的意思是:伏玉屠尽程继璞一家,而在背后指使他的,是鹤着衣?”
“弟子是说有这种可能。”田寇恩躬身回答。“毕竟,鹤师伯也有动机的,况且那天他也不在山上。”
“我有什么动机?愿闻其详。”
远较常人更高瘦、以致背脊微佝,看似农村庄稼汉的戽斗道人牵着男童跨过高槛,一脸的兴致盎然。
田寇恩见梁盛时低着头不敢看他,一副夹着尾巴的怂样,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波纹不惊,怡然答道:
“鹤师伯恕罪,师侄也只是假设一下,非指师伯便是下手行凶甚或背后唆使之人。只是说程太师伯仙去后,若赵、焦二位也出了事,青帝观须由师伯一肩扛起重担,易地而处,或为他人动机也。”
“你也知赵、焦二位出了事?”鹤着衣有些惊讶,抚颔蹙眉。“我才从现场勘验回来,勒令弟子三缄其口,没想到还是泄漏了出去。”
田寇恩一愣。
等、等一下!赵华琰、焦念琴也死了?我没让人动他们啊。
他望着携男童落座的鹤着衣,和主位上单手托腮的龙跨海,瞬间迷惑散去,顿感不妙。
这俩都是焦赵之死的直接受益者,他没杀赵华琰和焦念琴,而只有龙、鹤有动机,必有一人插手入局,把混水搅得更浊。
——局中有局啊。
若龙跨海是凶手,那么计划不变,推给伏玉既能使龙跨海摆脱另一桩凶案的犯行,又能顺水推舟干掉漏网之鱼伏玉,这同时也符合田寇恩的利益。
但若是鹤着衣所为,那厮或许会想方设法保住伏玉,以免被顺藤摸瓜,引火上身,情况就更复杂了……田寇恩决定押宝在鹿别驾身上,如果他铁了心动政变的话。
“鹿师叔,”他随口推老鹿一把。
“若血印属实为伏师弟所留,那么行凶者何人,以及在背后唆使凶徒、予以包庇的黑手,或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我当时问过师弟,他说那不是他的掌印。”这当然是反话。
哪个凶手会承认证据与自己有关?
说了不是,那肯定就是。
鹿别驾心眼贼多,绝对能听出是移祸龙跨海的大好机会。
瞳满如点漆的鹿氅道人冷冷一笑,昂道:“伏玉确实否认了此事,所以我特别找来专家。庞兄请。”身旁一位富贵员外似的生面孔起身向众人致意。
“这位庞大夫乃左近三县屈一指的仵工大匠,我听说鹤师兄延请他来,便起意让他验一验这血手印。多谢庞大夫不辞劳苦,晌午未过便验尸至日落,还愿意移驾上山,为我等释疑。”那仵工庞某连称不敢。
田寇恩才知他为何与鹤着衣多点了一下头,敢情是验过赵焦两案后,才被鹿别驾见机请上山,为的就是相验血手印。
仵工取出家生,调了墨汁让伏玉在另一张纸上盖印,以白炭烤干印纸,戴上水精透镜,细细与黑函、木片相比对,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吐大气。
不久仵工抬起头,取下挂于耳上的单边镜,摇了摇头。“庞某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不是这位小相公。”
田寇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却见鹤着衣举起手来。“田师侄既怀疑是我,我也来验一验罢。”仵工又照办煮碗,细细比对,也说不是。
“那几日我亦不在山上,”龙跨海突然开口。“一般的有嫌疑,还请庞大夫再辛苦些个。”仵工谦称不敢,比对龙跨海的留印,仍说不是。
众人的目光这下全集中到田寇恩身上。
“田师侄,”鹿别驾冷道:“到你了。”
田寇恩反复打量案顶的纸头和破木片,确定就是自己收藏在暗格里的那一副,决计不会有错,却不明白何以对不上伏玉,按下当众一匕插死仵工的冲动,在纸上摁了手印;接过师弟递来的拧水帕子,手都还未抹净,却见仵工汗流浃背,细细比对了半天,颤声道:“这……这位不是的可能性,约、约莫有三……三成。”
那就有七成的可能是凶手了!
铿铿铿的一片金铁交鸣,大堂里外的弟子齐齐擎出刀剑,不约而同堵住出入门户,明晃晃的锋锷晕芒在灯烛通明的屋室里漾开,虹光流转,令人难以逼视。
“……这必是误会!”田寇恩弃了兵器,高举双手,扬声道:“代掌教、鹿师叔容禀!我不会说这位庞大夫别有用心,但弟子一片赤诚,只为本观着想,未曾有过2心,遑论绘面为匪,打杀本门师长!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凡事皆有合理的解释,请各位师长、同门信我!”
他在紫星观中声名极佳,人缘又好,此话一出,果然现场过半人等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更有小部分人径自垂落刀剑,心证已成。
鹿别驾面色阴冷,狞笑道:“好你个一片赤诚,只为本观着想!那你打着我的名号,游说诸脉反对代掌教,风声都传到我耳里,若非代掌教信我,观内已是血雨腥风,教他脉平白钻了空子,这算是哪门子为本观着想?”
(干你娘!中招了,原来……他们俩早已串通一气!)
这是个局。
龙跨海不知从何处得知他藉鹿别驾的名义,暗地里组织包围网,找上鹿别驾兴师问罪。
老鹿未必没有反心,只是突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除了喊冤输诚,没别条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