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顺着瘦削的脸庞汇聚到下巴,再一颗颗砸在地板上,像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滴落在许晟的心头,带来钻心的疼。
许晟沉默走过掉落在地的牛奶面包,将全身颤栗不止的人搂到怀里,拥抱过他才发现,孟月升比看上去还要瘦许多。
连日的噩梦几乎把孟月升完全击垮了,比再经历一次濒死更可怕,在梦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目睹许晟停止心跳,失去呼吸,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凌晨他都无法再继续入睡,他怕睡着了又要梦见许晟死了,只能睁着眼等待天亮,不睡就没有噩梦,他哥哥就不会死了。
这个最笨的办法不会一直管用,他总有撑不住的时候,每次不小心睡着了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就会出现在耳边,好像他曾陪伴着住院的许晟在医院里待了很长时间,长得他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时刻,但灵魂已经记住了这冰冷的机械声,他一定是在哪里听过。
“你骗我……”
孟月升委屈至极地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上,拼命涌出眼眶的泪不一会儿就将许晟的衣服打湿了一小块。
许晟什么也没有说,把人抱到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洗过热水的毛巾轻柔地覆在那张哭得十分可怜的脸上,温柔冷静地为他擦干泪水。
但情绪开关打开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关上,孟月升忍了那么多天已经到极限,泪水被擦去又不断涌出新的泪,他就这样睁着一双尽碎的泪眼直直注视着许晟,视野模糊不清他就睁大一点努力看清,把梦里无法流出的泪用力流尽。
柔软的毛巾很快就凉了,许晟打开热水又洗了一次,耐心温柔地亲了亲孟月升哭得红红的鼻尖,抵着他的唇轻声说:“我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住院的记忆,那天孟月升问他有没有好好活着他也不算说谎了,他确实好好活了三年,也守了孟月升三年。
后来也不是他不愿意继续守,只是发生了他没办法回家的情况。
这样看他好像又把孟月升丢下了。
许晟心疼不已地放下毛巾,两只手掌捧着孟月升的脸庞,知道他会梦见前世死后的场景,心里痛得犹如刀绞,“你还在等我回家?”
他就怕是这样的。
孟月升的骨灰他一直放在家里,如果他没有回去孟月升又一直在那里可怎么办?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
“我不知道。”孟月升一点点摇头,双手无助地揪紧许晟的衣服,难过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没有回家吗?”
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他没回去了。
“为什么你没有回家?你不是说你没骗我,没有住院吗?”
如果梦是真实的,那说谎的就是许晟。
可是就算许晟真的说谎了他又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按时间推测前世那个时间他早就死了。
如果前世的死亡是命数躲不过的劫难,他们终究要再经历一次,那一切重来的意义是什么?他们又为什么可以重活一次?
“你做了什么?”
孟月升泪眼婆娑地拉下许晟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地握住他,不许他再说谎,“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许晟没有躲闪地直视他的眼睛,幽深的眼眸翻涌无尽复杂的情绪,是心疼、是思念、也是悔不当初。
最刻骨铭心的爱与思念能让死去的人生出灵魂,他的骨灰在许晟这里,自然连灵魂也只能跟在许晟身边,哪也去不了。
前世阴阳两隔的一千多个日夜里,可能他们一直不曾分开过,只是一个忘了,一个不知道。
“你,你疼吗?”
孟月升拉起他的双手抱在怀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刚才把许晟掐疼了,指甲清晰的月牙印还在上面,他没有看见,只是抱着许晟的手臂心如刀割地害怕他也走得很痛苦。
“不疼。”许晟想对他笑,但唇角几次都没能成功提起,心底无奈地叹气,“我不疼,月儿,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四字瞬间狠狠刺痛了孟月升,住持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如果有人能心甘情愿为你而死,或可为你换得一条生路。
难以形容的恐慌爬上心头,孟月升吓坏了,身体像掉进冻湖的冰窟窿里,惊慌地对着许晟摇头,“不,不行,我不要你死。”
许晟不知道他去过寺院见过住持的事,住持的话更无从知晓,只以为他吓坏了,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低声温柔地哄:“好,好,我不死,哥哥不死,你也不死。”
孟月升害怕得根本说不出话,身躯轻颤着被许晟搂进怀里,一只熟悉温暖的大手正轻轻拍抚他的后背,耳边是轻声细语地安慰,“不难过,都过去了,哥哥永远陪着你。”
温柔耐心的安慰永远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再恐怖的噩梦也有梦醒的时候,像黎明来临黑暗便会散去。
孟月升紧紧依偎在许晟的怀里,仿佛出生后他就待在这,这是把他孵化出来的蛋壳,害怕了也要待在里面才能安心。
时间悄然流逝,过了很久孟月升才肯从蛋壳里冒出头来。
他哭得眼睛红肿鼻子也红红,垂着湿润得可怜的鸦睫看许晟清洗毛巾,柔软的纯棉毛巾是亲肤面料,过了热水后贴在脸上会十分舒适,他微微仰起脸配合许晟,让他能擦得更细致些。
擦完脸洗净毛巾,许晟将孟月升专用的一切归位,把人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孟月升脚不沾地地进了厨房,屁股下的洗手台变成了大理石岛台,许晟温热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边,“晚饭想吃什么?”
孟月升的手臂紧紧圈在他的脖子上不肯放,他什么也不想吃,“我不吃。”
“不吃你就只剩下骨头。”许晟试图把他的手拉开,但还没使劲就听见孟月升不满地哼哼声,只能先收回手,“鸡蛋面?马上就能做好。”
“我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