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时间里孟月升也被禁锢在病房之中,每天清晨他总能看见奶奶周敏和憔悴不堪的许太太。
小时候他就在绿园长大,许太太是他的半个母亲,在他的记忆里许太太总是最美丽的,温柔优雅,喜欢穿漂亮的长裙子,喜欢拉着他的手说话。
和许晟决裂搬出绿园的那三年里他时常回去看她,给她带一些小礼物,礼物没多值钱可她很喜欢,下次他再去看她就会发现她有在好好地用。
他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快乐,可在许晟的病房里眼见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他却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她。
幸而还有周敏在。
那双不够坚实的手臂和怀抱总能及时拥抱许太太,给予安慰和鼓励,“会好的,小晟吉人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这一生都在失去亲人,许太太心中的恐惧和痛苦她都尝过,甚至百倍千倍地尝,她当过妈妈当过奶奶,最后一个也没能留住。
“月升最喜欢哥哥,他在天有灵会保护小晟的。”周敏取了张手纸帮许太太擦眼泪,根本感觉不到此刻她的月升就在身旁。
孟月升想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她的大腿上,但他的身体只会一次又一次穿过周敏,触不到分毫。
许太太听到月升两个字再想哭也竭力止住眼泪,泪眼汪汪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月升是好孩子,会保佑他哥哥的。”
孟月升见她们把希望都寄托于自己心中便越发愧疚,因为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他不知道许晟为什么不醒,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许晟醒过来。
晚上医院停止探视,病房关了灯黑暗中就只有医疗仪器散发微微光亮。
许晟躺在病床上深度昏迷,已是植物状态,漫漫长夜孟月升从始至终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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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升?”
许晟未有多在意地翻过一页书,眼也不抬地听母亲说话。
“对,月亮的月,上升的升,周阿姨的亲孙子,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许太太叹着气放下手里茶杯,心中极不忍心,“才七岁,那么小,周阿姨想辞职换份能照顾他的工作,我不让,在我家里怎么就不能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了?我让周阿姨带过来,你爸爸工作太忙你大了不陪我,月升来了也好,可以陪我解闷。”
许晟听罢淡笑不语。
几天后从夏令营回来他就看到了那个叫孟月升的小男孩,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生得灵气十足,小脸粉嫩白皙像滚了绵白糖的糯米,五官就没有一处不漂亮,笑起来会露出雪白的小牙齿,眼睛也会弯得像两个月牙儿。
他从未见过如此讨喜的小孩子,听话乖巧,每天早上起床会和屋子里的所有人打招呼,经常穿一件蓝白色的背带裤,没有大人叫他不会随意跑到前面去。
起初他并不在意家里多个小孩子,更何况这小孩其实很安静,不像他最不喜欢的那种顽劣孩子精力旺盛地跑个没完,很多时候孟月升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周敏给他一根玉米或者一颗石榴,他能在小凳子上坐一天,是个多看一眼就能让人心软得不行的孩子。
许晟偶尔会观察他,若是有半天不见人影就会忍不住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而每次他主动去找孟月升都会有惊喜,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躲都会被发现。
哪怕他藏在窗帘里,孟月升也会趴在地上,撅着小屁股把自己钻进窗帘,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他,“哥哥,你在捉迷藏吗?”
他从来没有刻意去亲近过他,可孟月升好像就是特别喜欢他,大概对孟月升来说一屋子的大人里能有个跟他一样的小孩,哪怕大六岁那也是个可以和他玩到一起去的人。
他知道孟月升希望自己能陪他玩,但哪怕一次都没有,孟月升从来不会对他说哥哥陪我玩,只会每次在他出现的时候眼睛澈亮得像两颗墨玉玛瑙,仰着小脑袋一脸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他。
直到有一次他偶然发现孟月升好像也不是那么听话,这胆大包天的孩子敢偷偷跟着他跑出去,晚饭后他出门散步,孟月升就跟在他后面,刚开始怕被抓到可能都远远跟着,他也就没注意到,后来有经验胆子大了孟月升就跟得近一些,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天自己身后一直有条小尾巴。
这一刻他已经是孟月升哥哥的事实第一次有了实感。
实感滋生责任感,责任感又再滋生控制欲,控制欲滋生占有欲,人的感情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干净。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在给孟月升剥石榴,孟月升就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写作业,书桌上亮着柔和的台灯,干净的桌面上没有和学习无关的物品。
只有桌角的一个计时器还剩余十分钟的时间,这是许晟陪他写作业的时限,超过这个时间许晟就不会坐在这里继续陪他,孟月升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写,哪怕委屈得掉眼泪许晟也不会再坐回来。
孟月升对时间的紧张感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他必须完全专注在作业上才能写得又快又好,等他写完许晟石榴也剥好了,他可以在许晟检查作业的时候慢慢把石榴吃完。
许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小学生太过严厉,在一个最喜欢卡通片的年纪,他无情地限制了孟月升看电视的时间,每天只有一个小时,哪怕孟月升是陪许太太看的,那也是要么孟月升回房间,要么电视关了许太太也不能看。
他严厉的管教没有触底反弹,孟月升从不敢反抗,他说了不可以的事情孟月升就是一样也不敢做。
于是束缚孟月升的规矩就越来越多,变本加厉,他成了孟月升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像一个哥哥也像一个父亲。
他不允许孟月升接触电子游戏,放学就应该回家写作业,天黑了就不能再出门,因为他会担心。
但他也不总是这样严厉,他确实不会给孟月升看电视玩游戏,可这并不代表孟月升是不开心的,相反他是孟月升最亲近的人。
他的弟弟从小就会跟他撒娇,会通过听话和乖巧换来一次他给他读儿童故事书的机会。
虽然这样的机会他并不会总给孟月升,因为这是个能让孟月升多认识一些字的机会,自己读才算是阅读,而不是要哥哥念给他听。
他陪伴孟月升长大,不知不觉这孩子就成了他唯一的牵挂,即便后来他们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他始终记得他有个孩子就留在父母身边。
多年的爱护和管教让那孩子的心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纵使相隔万里,他的弟弟和他永远都是最亲近的人。
深入灵魂的牵绊让他着迷至极,他想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能与他如此亲近,就算将来他有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超过孟月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最爱最疼的就这一个。
深度昏迷的意识在混沌里构建了从头开始的美梦,对残酷现实的逃避让他篡改了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