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章麻黄误用引阳越
杭城的梅雨季总是黏腻得让人慌,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灰扑扑的天,仁济堂的木质门楣上挂着水珠,艾草熏蒸的白烟从侧门飘出,混着抓药时扬起的草木香,在檐下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苏怀瑾刚在诊疗本上画下天麻钩藤饮的最后一味药,诊室门就被撞开了。三十来岁的男人半拖半抱着位老人,老人面色红得反常,额角青筋直跳,左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领口大开,露出嶙峋的锁骨和急促起伏的胸脯。
“苏医生!快看看我爸!”男人声音带着哭腔,“在社区诊所开了麻黄汤,喝了半副就心慌得坐不住!”他抖着手递出一张皱巴巴的药方,纸角上还沾着褐色的药渍。
心电监护仪刚贴上老人手腕,屏幕就跳出刺眼的数字:心率次分,血压oohg。苏怀瑾的手指搭上老人寸口脉,触感像浮在水面的枯枝,轻飘无根,尺部更是沉弱得几乎摸不到——这是典型的虚阳外越,就像一盏灯油将尽的灯,火苗却在风里狂跳。
“高血压病史多少年了?”苏怀瑾翻看病历,十年前的诊断书让她眉头紧锁。药方上“麻黄g”的字迹刺得人眼疼,且未标注“蜜炙”二字。她抬头望向男人:“老人平时血压控制得怎么样?有没有心脏病史?”
“血压一直吃西药控制,谁知道诊所大夫说麻黄汤治风寒感冒见效快……”男人抹了把汗,“我爸想着喝两天就好,谁知道喝完就像心里揣了个兔子,跳得整个人晕!”
苏怀瑾没再追问,转身走向煎药室调取监控。屏幕里,抓药师傅正将生麻黄投入砂锅,武火急煎不到十分钟就关火——生麻黄未经蜜炙,挥油保留率至少标一倍。“《本草纲目》写得清楚,‘麻黄辛温,过服则汗多亡阳’,”她敲了敲监控屏幕,“更何况是高血压患者,麻黄碱兴奋a受体,血管收缩得跟绷紧的琴弦似的,血压能不飙?”
老人突然出低吟,手指无意识地抓挠床单,心电监护仪出室性早搏的警报。苏怀瑾当机立断:“准备桂枝加附子汤!桂枝g,炮附子g先煎小时,炙甘草g。”她转向实习生小张,“去煎药室盯着,附子必须煮到口尝无麻感,药典剂量需要双签名,我马上联系你爷爷。”
煎药室里,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炮附子在沸水中翻滚。苏怀瑾盯着计时器,脑海中闪过祖父教她辨认附子炮制的场景:“生附子毒性强,得用盐卤浸泡、清水漂洗,直到切片后口尝无麻辣感,再蒸制数小时,方能入药。”她调出oo版药典,目光扫过“麻黄每日用量-g,蜜炙可缓和药性”的条目,心中暗叹——基层诊所的用药规范,终究还是落了空子。
西医会诊来得很快,生脉注射液挂上输液架时,第一剂药刚好煎好。苏怀瑾亲自喂老人服下,温热的药汤顺着嘴角溢出,在老人苍白的唇上留下浅褐的痕迹。“爷爷当年在山区行医,遇到过误用麻黄致亡阳的病例,”她边擦拭边对小张说,“那时候没有心电监护,全靠摸脉看舌苔,稍晚半刻就是天人永隔。”
三剂药下去,老人的心率终于降到o次分,血压回落至hg,指尖也有了些温度。男人跪在地上叩头,苏怀瑾连忙扶起:“以后记住,中药不是保健品,麻黄更不是‘万能汗药’。高血压、心脏病患者用麻黄,必须蜜炙且严格控量,多一克都是风险。”
当晚的病例讨论会上,投影屏上跳动着麻黄的红外光谱图。“生麻黄的挥油峰高得离谱,”苏怀瑾用激光笔划过曲线,“蜜炙后挥油减少o,醇浸出物增加o,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求高血压患者必须用蜜炙麻黄。”画面切换到o年温州医案,心电图上紊乱的室性早搏让人揪心,“这位患者就是误用生麻黄g,心脏停跳三次,抢救了两天两夜。”
散会后,苏怀瑾站在医馆天井里,望着被雨水打湿的药柜。突然,急诊电话在静谧中炸响:“苏医生,o送来一位昏迷老人,肢冷如冰,脉微欲绝……”她攥紧手机,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裤脚的药渍——又是一场硬仗。
穿过长廊时,她想起祖父常说的话:“一味麻黄,能救人亦能杀人,全在医者分毫之间的斟酌。”急诊室的灯光在雨幕中闪烁,推车上老人青紫色的唇畔,让她瞬间回到十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夜晚——那时她刚跟诊,第一次见到因误用中药而濒危的患者。
煎药室的火光映在窗玻璃上,苏怀瑾深吸一口气,推开急诊室的门。这一次,等待她的是比麻黄更凶险的附子,是《伤寒论》里“回阳救逆”的生死时,更是现代中医在古老智慧与现代规范间的又一次精准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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