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伊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面上没有表情,眼底却几乎能结一层霜。
空气一度静下来。
宁时缓缓抬手,落在宁殊晴肩头——看似温和地轻拍,实则几指翻转,悄无声息点了她一处昏穴。
宁殊晴怔了一瞬,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软倒,被宁时顺势一扶,递给一旁侍立的婆子:“送去宁慈涟姑娘那处,好生照看。”
婆子急忙应声,低头退下。
谢灵伊看着她将人送走,没说话,眼里却多了点复杂神色。
她自小在金陵贵族堆里长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偏偏宁时这人,说不清是什么路数,仿佛裹着风,带着雪,看着温顺,实则难捉——你想猜她的心,却总得隔着几重云雾。
“我以为要吵吵闹闹到膳堂。”
她垂眼收帕,语调轻飘,像顺嘴的一句玩笑,可尾音却压得低,隐了点没能说完的东西。
宁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她撒娇,你吃醋?”
谢灵伊眼睫微动,却没接这话,只是抬步往前走。
宁时落后半步,脚步不紧不慢,过了一瞬才又道:
“我今后要以身犯险,怎么能让她跟着,可能还是要麻烦你照看一下她。”
谢灵伊倒是没接这话。
照看?
这来才不多时,一会儿便要走了?
她知道宁时来历古怪,多半便是城阳王要通缉之人,所以在悬赏令上刻意隐去名字,好不让人将她与那城阳王要缉拿之人联系起来,是为刻意保护。
但在工匠人之间以及金陵上流贵族口中,怕是已经有了些名气。
她不知来历,如今也不知何故竟要请缨护送谢家的物资去晋地救灾,和谢禛接洽
可谢灵伊一想到十几日前谢府的普通家丁带回来几个残疾孩子说是宁时吩咐安置,她又觉得言之成理了。
毕竟那人向来是面柔心软之人若是去晋地,倒也说得过去??
神经大条的谢小姐刻意压下了对宁时的怀疑,选择了相信。
不过现在宁时说要离开,说她要以身犯险,要她照看那个软语粘人的“宁妹妹”——谢灵伊嘴上不说,心里却忍不住想:
她去哪里?
她要做什么?
她会回来吗?
倘若不回来,她留下这句“麻烦你照看一下”,算不算托付?
谢灵伊忽然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轻石,不重,却有些闷。
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自己便是不喜拘束之人,也不喜欢被劝告,只是
她刻意将这些心思压下去,仿佛这样便能不去在意。
于是两人一路走到膳堂,相对无言,只听衣袂摩挲与鞋底轻响,在堂廊深处回旋。
偌大的谢府一如既往静谧有序,只有几只肥鸽子栖在回廊上头,咕咕叫着,似乎在喧闹这段没人说出口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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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膳堂内,香汤未冷,盏中蒸气缭绕。
楠木嵌螺钿的八仙桌上,先铺了一层茜色云纹锦缎,再覆上雪也似的细麻桌布。
碗盏皆是定窑白瓷,薄如蛋壳,迎着光能透出手影。
描金海棠式攒盒中码着几样精致小点:鹅油酥饼层层起酥,形如秋日红枫;栗粉甘露卷切开露出里头蜜色的茯苓馅,甜香里裹着山野清气。
最显眼的当属那盏冰糖燕窝,燕丝在琥珀色的梨汤里舒展,上头飘着两粒新摘的桂花,金灿灿地点在白玉般的盏中。
侍女捧来一笼刚出蒸屉的翡翠烧麦,碧绿面皮是用菠菜汁揉的,里头裹着宣威火腿与天目笋丁,热气混着荤香在轩内漫开。
谢灵伊随手夹起一枚搁在宁时面前的小碟里,那烧麦皮薄得能看见里头馅料,笋尖的嫩黄与火腿的绯红透过翡翠皮,倒像真成了件玉雕的玩意儿。
宁时一手托腮,懒懒地坐在案前,姿态舒展。
她换了一身素青的家常衣衫,眉眼之间少了些出门在外的冷意,多了几分打量风景时的松弛。
两人对过宁时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一事,宁时倒也不说实话,只说去宁殊晴那里玩了几天,谢灵伊自然是不信,但也不想揭穿。
于是一时无话,只碗盏间汤羹声微响,银匙舀汤时触碰瓷器的轻响,在幽静堂中泛起清波。
谢灵伊低头饮了一口汤,抬眼偷觑那人一眼,又迅避开,像是做贼被逮了正着。
对方神色慵懒,一副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也不着急的架势。
可她偏就爱那几分慵懒风流之意,和她记忆中所爱之人分毫不差的慵懒风流。
她心头微跳,想着这会儿左右无人,好像正是和宁时独自相处的良机。
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