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鸢重重跌倒在地,还不忘用手护着胸前的糕点,转过头看见推倒她的是那个灰扑扑的脏小孩,宋十鸢眼睛亮了亮,从胸口的暗兜里拿出糕点:“狗狗吃。”
糕点被狠狠地夺了过去,脏小孩塞了满嘴大口大口吞咽,被噎得脸色涨红,仍不停地往嘴里塞。
大抵是噎得不行了,脏小孩去了屋外,捧起屋檐下破瓦罐里接的雨水就往嘴里灌。
宋十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手背被擦破了,火辣辣地疼,但她却很高兴,喂了狗狗,她该回去找娘了。
脏小孩却突然揪住她的衣襟,明明他看上去比宋十鸢还要瘦弱矮小,偏生力道却奇大无比,一把将宋十鸢摁在墙上,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去偷点吃的送过来。”
宋十鸢呆呆地看着他。
脏小孩狠狠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听不懂吗?去给我偷些吃的送过来!”
宋十鸢疼得眼底泛起了泪花,骂道:“狗…坏……”
脏小孩用那双茶色眼眸凶戾地盯着她,又在她手臂上拧了一下,恶狠狠道:“不准哭!去给我偷吃的。”
宋十鸢忍不住开始发抖,瘪嘴就想要哭,却被脏小孩用力捂住嘴,他拖拽着宋十鸢来到院中的一口枯井旁,做出将宋十鸢推进枯井里的动作,恫吓道:“不想死的话,就去给我偷吃的。”
宋十鸢哆嗦着点了点头,脏小孩才放开她。
身体却猛然一趔趄,一股失重感袭来,宋十鸢惊呼一声,旋即醒转过来,睁眼看见怜双,她才从梦境中抽离。
怜双放在她身上的手还未收回来:“小姐是做噩梦了吗?奴婢唤了您好几声都没能叫醒,就摇了摇您。”
宋十鸢有些怔忪,梦见年少时的裴岐野,姑且算是个噩梦吧。
那些久远的幼年记忆突然出现在梦里,宋十鸢像是又切身经历了一遍,目睹了曾经的裴岐野是如何的狼狈落魄。
她目光凝着空中,用力回想后来她到底有没有再去给裴岐野偷吃的。
怜双端来漱口的茶水,见自家小姐在呆呆地出神,跟痴傻病还未好时有些相像,她心里一紧,轻声唤:“小姐?”
宋十鸢回过神来,接过茶盏漱口更衣,穿藕荷色织花褙子时,她低头瞧见胸口烫伤后留的红色月牙疤痕,一串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原来那时的她回了漪澜宫,淑妃娘娘留了谢桐在宫里用膳,用膳的时候,她偷藏了几块蜂饼、糜子面糕和半只鸡腿塞在胸前的暗兜里。
糕饼太烫,烫得她胸口疼,但她还是没将吃食拿出来。
用过膳后,谢桐便跟淑妃娘娘告辞,宋十鸢想偷溜出去给裴岐野送吃的,刚挪步到屋门口,却突然被裴驰洲扯住了兜领。
蜂饼、面糕、鸡腿掉落一地。
裴驰洲指着她说:“我母妃好心留你用膳,你怎么敢偷宫里的吃食?”
谢桐神色有些尴尬,朝淑妃告罪赔不是。
淑妃娘娘很是和善,责备地看了裴驰洲一眼,又笑着打圆场:“难得十鸢喜欢这些吃食,本宫叫厨房再做一些装食盒里给她带回去。”
后来,谢桐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她,带着宋允出宫了。
路过隔壁冷宫的时候,宋十鸢在那扇朱漆斑驳,陈旧破败的宫门门缝里,看见了一双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茶色眼睛。
回到宋府后,谢桐心疼地给她处理手背上的擦伤,责问宋允为何没有好好看着妹妹。
宋允生了气,指着宋十鸢问谢桐:“您明知道她痴傻,为何还要带她进宫惹人生厌。”
谢桐没想到宋允这个嫡亲的兄长居然会嫌弃自己妹妹痴傻,当即动了怒,罚宋允跪了半个月的祠堂。
过了好几日宋十鸢胸口的烫伤才被发现,那时伤口已经有些溃烂,谢桐找大夫开了药膏,但还是留下了增生的红痕。
被罚跪祠堂后的宋允变得沉默寡言,待宋十鸢愈发温煦疏离。
痴傻的宋十鸢看不出那温和背后的冷淡,只觉得阿兄会对着她笑了,愈发凑到宋允跟前讨嫌。
下人送了早膳过来,怜双伺候着宋十鸢穿衣,见她又发起呆来,轻声问:“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可是做梦魇着了?”
宋十鸢忙道:“没…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怜双却有些不信,扶着宋十鸢去了八仙桌旁:“好在了智大师已经入了府,等做完法事,小姐夜里就能睡安稳了。”
宋十鸢吃了个翡翠芹香虾饺,问道:“母亲可用过膳食了?”
怜双一边帮她布菜一边回道:“夫人卯时末就起身用过早膳了,在院中练了一套枪法,就去忙活做法事用的斋礼供品了。”
宋十鸢喝了小半碗鸡肉糜粥,突然嗅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柏的香气。
她朝院中闪烁的火光看去,怜双为她解惑道:“松木被视为阳木,有驱邪避凶之效,道场要供佛像,需先焚燃松枝净化道场。”
不管那位了智大师是不是真的得道高僧,总之这场法事的仪式感还挺足的。
到了巳时,碧梧院突然热闹起来,原来京里有好几户权贵人家的夫人听说了智大师要在宋府做祈福消灾的法事,特意递了拜帖登门,想跟着沐浴佛光,驱灾避讳。
其中还有东陵侯府的魏夫人,昨儿谢桐才登门拜访过魏老太太,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只能请进了府里招待,又将宋十鸢从厢房里唤了出去。
宋十鸢刚出厢房,就被急急赶来的宋怀壁唤住,他与谢桐争吵起来:“鸢儿现在不宜见客,你邀了这么多客人上门来,是不是存心的?”
谢桐心里嫌恶得厉害,见宋怀壁竟这般揣测她,只觉得齿冷,根本不愿多说:“让开!”
宋怀壁拦在两人身前,皱眉道:“你要办这劳什子法事,我随了你的心意,可你现在带着鸢儿去见客,如何解释安王府的亲事?初意还未上族谱呢!”
“你心里就只有那外室生的孽种,她未上族谱,鸢儿竟连见客都不行了?”谢桐盯着宋怀壁冷冷一笑,“该如何为她遮掩丑事,那是你的事,滚开!”
眼见谢桐牵着宋十鸢越过她就要往正房走,宋怀壁急忙去阻拦,拽着宋十鸢的手臂喝斥着要她回房,不准见客。
争执间,谢桐一掌掴在宋怀壁脸上。
这一巴掌将宋怀壁打懵了,他脸上的儒雅散去,狼狈而又阴沉地盯着谢桐,几乎是咬着牙怒声道:“谢氏,你就不怕我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