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死了以后,解汿原本是下了旨,直接让人去抄了丞相府的,抄家抄了一半的时候,安平公主回来了,解汿又下令将抄家的人给叫了回来。
虽然丞相府还有一大半的东西都保存着,但相府的大门却被人贴了封条,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毕鹤轩想要亲自去瞧上一瞧,瞧瞧这个日日夜夜在他眼前,他却仿佛是瞎了一般,从未仔细看过的弟子,最最真实的模样。
“好,”解汿满口答应下来,“朕陪太傅一起去。”
他也想要去看看,看看沈听肆这么多年都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不想这样稀里糊涂,也不想人云亦云,他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沈听肆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要去自己探寻真相,他要亲自去,重新认识这个人。
就像他们在十多年前初次见面的那样,一点一点的,互相了解。
解汿搀扶着毕鹤轩,一步一步的走向丞相府的方向,就恍若这十一年来,那人曾经走过一样。
“吱呀——”
迎着浓黑的夜色,解汿推开了丞相府的宅门,入眼就是一片枯败的景象。
什么小桥流水,什么亭台楼阁,通通都没有,有的只是肉眼可见的荒芜。
自从那人官至丞相,皇帝给他赏了这处宅子,解汿就再也未曾亲自拜访,毕鹤轩也因其“背叛”,从未主动前往。
二人完全没想到,从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丞相府,内里竟坐落的这般的荒凉。
解汿的心不自觉的痛了一下,这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奸臣该住的地方呢?
这究竟是用虚假的体面去掩盖内里的亏空,还是沈听肆本就是一个不慕名利之人?
解汿感觉自己的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雾,深秋的冷风刮过,只剩下寒意和迷茫,越发的瞧不清楚真实了。
因为抄家的缘故,院子里的东西零零散散的倒在地上,枯黄的落叶飘零,显得凄清幽冷。
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那鞋底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飒飒的脚步声。
空荡的丞相府里,连脚步声都有了回音。
碎裂的声响炸开在此刻的寂静里。
大太监已经提前安排人探好了丞相府的每一条道路,径直将解汿和毕鹤轩引到了沈听肆的书房。
深秋的天气说变就变,来时的路上,还有明媚的阳光,不过进府走了一刻钟的路,天边便乌云翻滚,眼瞅着就要落雨了。
“陛下,”大太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似乎快要下雨,不如明日再探?”
“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再没有要转头回去的可能,更何况,毕鹤轩答应他再在朝堂帮他一年的前提,就是要来这丞相府瞧上一瞧。
解汿一把挥开那太监,一手推开了书房的门,“不必多说,朕自有分晓。”
就如同沈听肆这个人一般,他的书房也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因此,解汿和毕鹤轩一眼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幅巨大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为生民,是三个人在毕鹤轩那里学到的这句话,可到头来,却只有沈听肆一以贯之。
而他们其他的两个人,竟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私心。
毕鹤轩认了出来,这副字并不是沈听肆后来所写。
就是他刚刚拜师的时候,在太傅府的书房里,提笔挥斥方逑。
毕鹤轩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少年人眉眼明亮,浑身皆是向往。
十年光阴如水般褪去,而他自己都似乎忘记了。
为官者,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注①
一股极致的苦涩从心脏处缓缓浮现,在转瞬间蔓延变了四肢百骸,让毕鹤轩几乎支撑不住。
毕鹤轩那道挺直了一辈子的背,微微有些塌陷。
“陆漻……从未辜负过我的教导。”
解汿抬手轻轻触摸上那字迹。
手下的纸张已经泛了黄,带来粗糙的沙粒感。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瓢泼大雨便排山倒海般的抖落了下来,烛火于雷声中跳跃了两下,陡然间熄灭。
整个书房彻底的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太监们火急火燎的去点灯,还有的连连跪在地上请罪。
解汿对此置若罔闻。
当一个人失去视线的时候,他的感官似乎就会变得格外的明显,书房的窗户应当是没有关严实的,有细密的雨丝透过窗间的缝隙飘落进来,?*?洒在脸上,带来几分彻骨的凉。
解汿下意识的走过去,试图关上窗户,他想让那雨水沾透沈听肆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