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张轻飘飘的纸张,抓在圆通僧的手上,却宛如千斤巨石,饶是他用尽全力,兀自有些拿捏不住。
绵绵的细汗从额头的皱纹里渗出,爬过沟沟壑壑,蜿蜒拐到嘴角,很咸。
竹林中的圆通僧,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他知道一定是敷粉一般惨白。
“缘道而行,无处不可往,依势而作,无物不可御。”
此时此刻,圆通僧算是真正明白了皮司吏说的阴阳之意。
他无比庆幸,这次听从了皮司吏的话,过来跟李步蟾化解恩怨,了结因果。
要真是等到李步蟾年长,抛出这撒手锏,金轮禅院恐有覆灭之灾,寺中僧人只怕也有不少要去见佛祖。
宋元以来,佛门大兴。
蒙元礼佛,建寺之风大炽,“凡天下人迹所到,精蓝胜观,栋宇相望”。
据蒙元至元二十八年十二月的统计,“宣政院上天下寺宇四万二千三百一十八区,僧尼二十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八人。”
这还是蒙元之初,到得元末,更是不知凡几,兴盛的佛寺不知占了多少良田,没了多少丁壮。
朱元璋曾出家为僧,又是依白莲教起事,对佛门之利害洞若观火。
建国之后,朱元璋对佛门的管理之严,前所未有。
僧人必须有度碟,取得度碟不但要精通佛法定期考核,还有年龄限制,必须在四十岁以上。
僧人若是不守清规戒律,败坏门风,动则喊打喊杀,人头滚滚。
对于佛寺,更是严厉至极,不到规模的,不到年头的,一律“并寺”处理。
洪武寺院归并之烈,如风卷残云,雨打青烟。
仅苏州一府,便归并寺院庵近六百所,湖州府,亦归并近四百所。
“吾苏故多佛刹,经洪武厘革,多所废斥,郡城所存仅丛林十有七。其余子院庵堂,无虑千数,悉从归并。”
吴地太远,便说湘楚之地。
千里之内,最为驰名者,是岳州府华容县的西禅寺,距长沙府不过三百里。
西禅寺始建于李唐垂拱二年,足足享了八百多年的香火,号称湖广名刹。
从峨嵋山到九华山礼佛,西禅寺是必经之禅林,大明建国之时,太祖还曾御赐“第一山”匾额。
就是如此古寺名刹,也在洪武年间,一纸令下,与仙鹅、普莲、圆觉、普贤、岳城、延寿诸寺归并为一寺。
金轮禅院却是侥天之幸,因是李氏之坟寺而逃过一劫。
并寺之风,从洪武刮到了永乐,到永乐十五年闰五月,太宗也“命礼部榜示天下”,“禁僧尼私建庵院”。
不过,自永乐之后,大明对佛门的管理,日趋松弛,佛风又起。
自正统至天顺,京城内外建寺赐额者二百余区,成化十七年,京城内外敕赐寺观至六百三十九所,后复增建,以至西山等处相望不绝。
太祖太宗的佛院“归并”之令,度碟管理之令,渐渐湮没无闻。
但是,湮没无闻归湮没无闻,太祖之令可是祖制,从未宣布废止。
若是李步蟾手持太祖之令律,闯衙而告,哪一条都能让金轮禅院堕入深渊。
它小小的金轮禅院,有哪一处比得上千年古刹西禅寺了?
墙上画着西厢的金轮禅院,又有哪一条经得起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