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昼本来对招聘到靠谱人不抱希望,邓衍云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门口拔草。
邓衍云在他面前站住,有些犹豫地问:“请问是这里招人吗?”
林惊昼赶紧站起来,手里还抓着一把草,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头,上面只剩下残破的灯箱碎片,他尴尬地说:“不好意思,门牌定做了但还没送来,你是来应聘的?”
邓衍云点了点头,微笑起来。
她穿得很普通,但干净齐整,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秀气圆润的耳朵。
那年邓衍云四十岁,鬓边却已经出现白发。
林惊昼很抱歉地跟她讲了现状,事情很多很多,但资金比较紧张,院长工资会很低。
邓衍云看着他,问:“但这里是包住的,对吗?”
林惊昼点头:“宿舍比较小,但设施很齐全。也有厨房,可以自己做饭。”
邓衍云满意地说:“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这个第一面,两个人都显得不太靠谱。林惊昼却下意识交付了信任,大概是因为那双眼睛。
柔和的,没有攻击性,是属于女性的,充满保护和奉献的,玻璃珠一般清朗的眼睛。
康复中心正式开始服务那天,林惊昼才知道,邓衍云曾经有一个女儿,也是一个唐氏儿,在三年前去世了。
她的丈夫一直劝她再生一个,她不愿意。丈夫对她的态度就日渐冷漠,甚至在亲朋好友面前大骂她不是个称职的妻子。
邓衍云来到中心那天,就是她决定离婚日子,和林惊昼签完合同,她就义无反顾地搬了出来。
她告诉林惊昼,她会一直待在这里,爱兰康复中心就是她的家。
邓衍云没有食言,她很有耐心,也是真的爱孩子们。
林惊昼一直觉得,邓衍云才是爱兰康复中心的灵魂人物。
如果没有邓衍云,中心根本走不了那么远。
“小许,眼睛怎么红了?”邓衍云微微皱起眉,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他。
林惊昼道了谢,他用手帕按住眼睛,勉强笑了笑:“好像是有东西进眼睛了,我没事。”
手帕上有淡淡的香味,这个气味让林惊昼的心绪稳定了一些。
大家拿着乐器走进去,林惊昼环顾四周,中心的外墙重新粉刷过,别的没有太大的变化。
今晚的演出地点在一个空教室,前面搭了一个小小的简易舞台,后面放置着几排椅子,看起来像个小宴会厅。
教室里有几位老师和志愿者在进行布置,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外套,工牌别在胸前。
一进门,大家就被拉着,一人喝了一杯甜茶。
乐手老师们上台去调试乐器,林惊昼暂时没事,就问邓衍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邓衍云拉着他坐下,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进他的手心。
“你好好休息就行。”
林惊昼拆开糖果吃了,忍不住问:“这样的演出以前也办吗?”
邓衍云点点头:“真的要感谢你们张总,每年他都会安排这样的演出,一年两次,春天有春天音乐会,新年就是新年音乐会。孩子们特别喜欢,每次都很开心。”
“去年他还来听了呢,又带了很多东西过来,他真的帮了我们很多。”邓衍云补充到。
林惊昼觉得心口有点疼,他的声音有点抖:“我记得爱兰康复中心的创始人是林惊昼。”
邓衍云明显愣了一下,她的眼神暗下来,声音也轻了:“是的,惊昼付出了很多努力,没有他也就没有爱兰。”
林惊昼心脏钝痛了一下。
“去年张总过来的时候,也提到了林惊昼。”邓衍云摩挲着自己的虎口,慢慢地讲,“他说每年给孩子们办音乐会的灵感来源,也是他。”
舞台上调试乐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卡碟的磁带,伸手一扯,居然扯出许多尘封的记忆来。
初遇的那一年,张裕舒跟着他离开德钦,坐大巴车舟车劳顿到达昆明。
林惊昼领着他来到一个福利院,告诉他,他要给孩子们办音乐会。
张裕舒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帮忙做事,那时候条件简陋,为了氛围,他把孩子们画的各种图形剪下来,穿上绳,高高低低地挂在舞台上。
林惊昼抱着吉他坐下来,身后刚好是一排高低错落的五角星手拉着手,五彩缤纷的。
林惊昼看到张裕舒坐在远离人群的最后一排角落,表情像一个不愿意听讲的坏学生,他忍着笑,轻快地讲:“大家好,让我们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吧。”
台下的孩子眼睛亮亮的,但大多羞怯,好几个抬起了手,想鼓掌又有些不敢,林惊昼歪着头笑,鼓励他们:“首先,我想要一点掌声鼓励。”
话音未落,张裕舒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但十分卖力地拍起了手。
林惊昼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在心里想,今天要唱到第几首歌,才能看到这个坏脾气的人笑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