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母亲难产而亡的那一刻起,浓重的灰暗和阴霾,就沉沉地笼罩在他和姥姥的身上,并在他们之间划上了一条冰冷又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们祖孙俩,很少有什么亲近的交流。
程秉一直都想,大概姥姥是恨他的。
因为他害死了她唯一的宝贝的女儿,身上还流着让她女儿蒙受苦难的人的血。
他姥姥和他没什么话说,但对蒋舟的笑容却是许多。
和程秉不一样,蒋舟从小到大都是个讨喜的孩子,有时候撒娇卖乖,卖到他姥姥这里来,这个对着他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小老太,也会多几分笑脸给蒋舟,从罐子里拿糖给他吃。
有时候程秉会觉得,好像比起他,姥姥和蒋舟更像是一对正常的祖孙。
可明明蒋舟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了。
所以程秉不喜欢他。
明明是不喜欢的。
也不想管的。
四周漆黑而寂静,只有昏黄的走廊灯光透过半开的卧室房门,朦朦胧胧地落在床边。
他们紧紧相贴,彼此的呼吸近在耳畔,甚至都能听到胸膛里不规律的,相撞的心跳。
“心跳很快呢。”蒋舟把耳朵贴到程秉的胸膛上,喃喃着问,“是我的还是你的?”
程秉再也无可忍耐,反手握住蒋舟的手腕,把他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来,蒋舟没了支撑,终于扑通掉在柔软的床上。
他大概有点委屈,从喉咙里发出了呜的一声,眼睛里包着的那滴硕大滚圆的泪水,也终于滚烫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但程秉并没有完全甩开他,而是捏着他那节削瘦的腕子,放在眼皮底下看。
这是蒋舟受伤的那只手。
不分轻重地折腾了那么半天,但幸而伤口没有裂开流血,掌心的纱布还是干净的。
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别扭,程秉站在床前,挤在蒋舟的腿间,弯腰捏住蒋舟的手腕,压在松软的被子上,没准他挣扎,更不准他动,也不准他逃。
尽管蒋舟也并没有要逃的意思。
蒋舟别过脸,不想被他看,眼泪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落,带着哭腔说:“我都哄你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还生气啊。”
这些潮湿咸涩的眼泪,好像一路掉进了程秉的心里,让他的心脏也泛出以一些难言的涩。
实在是个难得的体验。
其实有很多时候,他总是对蒋舟没有办法。
程秉垂下眸,静静地将蒋舟看了许久,才忽然说:“这个世界,近十年Alpha在外发生易感期失控的事件有两百零七起。”
蒋舟的脑子热成一片,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把头转回来,张开一溜一溜黏在一起的睫毛,用通红湿润的眼睛看他,鼻翼也微微发红,因为喘不过气而微微翕动着,一副可怜受欺负的样。
“在这些事件里,有Omega受伤的案件是两百零三起,其中死亡三人,被终身标记五人,被临时标记一百一十六人,只有十一个Omega遭受的影响较小,剩下的Omega基本都患上了信息素疾病,有些可以治愈,有些无法治愈。”
程秉很轻地吐了一口气,发着抖的。
好像从晚上接到电话那一刻起的心悸,恐惧,慌乱,后怕,都从这颤栗的一口气里,吐了出来。
“不到百分之十的概率。”程秉捏紧他的手腕,眼神幽黑,眨也不眨的,仿佛还未从当时的情境中脱身,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句艰难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蒋舟,你以为你是厉害吗。”
语言化成碎片,飞入蒋舟的大脑,他根本无法串联起来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程秉现在的眼神有些吓人,许是因为不见光,黑得渗人,透出一股偏执的味道。
他被吓到,于是闭上眼睛挪开视线,还开始轻微地挣扎,想把自己从程秉身下的桎梏解救出来。
可脸刚一偏过去,就被程秉掐住脸颊,转了回来。
“知道错了吗。”程秉问。
错……什么错?
我都和他说下次不这样了,他为什么还不向我服软?
还凶我。
还不和我做朋友。
蒋舟脑子里浆糊一片,什么都难以思考,他哼哼唧唧的,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一边哭,一边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埋怨说:“……我才没有错,是你欺负我,我讨厌你。”
信息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程秉想。
若是在以往,蒋舟大概早就和他翻脸了。
不会还老老实实地搂着他,哄着他,和他撒娇卖委屈。
而在AO之间,信息素影响的永远不止一方。
急促的心跳声震着耳膜,无缘无故,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