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爱我,但爱无声】
(时间线是哥哥离开的六年里)
这几天风很大,我出门的时候都会关上窗。
我妈可能是忘记了,我听见隔壁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倒了那样轰然砸在地上,东西倒了风声倒是没停,越吹越大开始在房间里鬼哭狼嚎。
我站起来在我妈的房间门口探头看了看,她的房门也大大敞开着没有和上,但更有可能是出门时虚掩着却被刚刚的大风吹敞。
她不在家,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阴沉天光。
地上散落一地的书看起来又乱又狼狈,很多书页被风吹得乱扬起来噼里啪啦响,一张挤着一张飞快地往书脊的另一头扑过去很快就折了纸张看起来皱皱巴巴。
纸、笔、书、倾倒后滚到书桌下的笔筒,满地都是东西。
我把窗户关了,风就只能在外头不甘地嚎。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像是戛然被按下了声量减弱的下键,所有嘈杂的声音慢慢慢慢从耳廓像是流水一样一股脑就卷走了,剩下一点残留的声音变成稍微的嗡鸣,等我把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后,小小的嗡鸣声也已经消失殆尽。
我妈的书桌上有很多书。
也许是她爱看书,也许是我爸爱看书,也许是我爸爱看书她也爱看书。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故事,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这么猜测着。
我们家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书柜,我从小就知道因为我看着它长大。它高高的,大大的,我拉不到打不开,只能竭力仰着头透过玻璃窗去望。
里面有很多书,我认不到名字,上面的字对那时候小小的我来说又深奥又晦涩,更没有拼音,书脊上歪歪扭扭的弧形勾勒成的笔画像是波浪,看着像拼音又不像拼音,我试着去读,却怎么也拼不出来。
那些书很多在我小时候就纸张泛黄,现在看着更是破旧得不成样子。我现在能够轻松打开这个书柜了,能够看懂上面的字了,能够平视或者俯视来看玻璃后边的每一本书的名字了,但我长大后就没再关注它过。
我把妈妈的书放在她的书桌上,笔筒搁回我印象里它应该在的地方,断了墨的笔重新清洗了灌好墨水,沾了墨渍的纸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全部都收拾好了,它们静悄悄地呆在自己的原位上,看不出有一点被大风刮倒在地的痕迹。
其中有一个本子摔在地上时就敞开着,它折了页所以其中有几张有很深很深的折痕,我把它摊开了压在桌上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本书。
这是一本日记,上面有我妈干涸的字迹。
我很想移开我的视线,但人天性难以对自己从未探索过的未知产生不可遏制的好奇。
视线扫过去,我看到了我妈那一页被吹得折起来的日记写的是什么。
【2002。9。23
我生了。
但我只保住了一个孩子。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谁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死了,我哭也哭累了喊也喊得喉咙破了,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想跟着他死的心从来没有一个夜晚是消停过的。如果不是孩子……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现在连孩子都保不住!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我不明白为什么!】
字字写得扭曲深重,入木三分的字迹几乎快要冲破纸张,直到这么多年过去后的今天也能用手摸到这张薄薄的纸张上被笔尖划破过的一笔破洞。
重重地落在纸上,我妈不甘的嘶吼声混杂着呜咽的泪水从十多年的字上传过来,几乎是字字泣血捶胸顿足的痛苦。
我手指无意识地轻颤,摸着那厚厚的日记本中的纸张,像是在摸着一座山一棵树风吹雨打数年后的风霜粗粝。
我向后翻,不敢一张接着一张看,只敢跳着看。
【2004。4。4
小木两岁了,会说话,会喊妈妈。
我给他买了小孩子喜欢玩的那些玩具,拼图,积木,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他很喜欢我抱他,每次抱他他都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不松手。
小木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没有其他小孩儿那么闹腾,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可能做妈妈就是这样吧,怕他太活泼闹腾闯祸,又怕他太安静太内向说不了两句话。我没生过孩子,没养过孩子,第一次抚养一个孩子还真的有点头皮发麻搞不太清楚对策。
小孩子长身体长得好快,我和他爸当年准备的几件小男孩小女孩的小衣服早就穿不了了,这孩子念旧老是抓着不放抓不到晚上就瞪着眼睛不睡觉,我给他改成了小毯子搭在他的身上他就乖乖睡了。
他爸都走了两年了,我今天去看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我的眼尾皱纹倒是深了一点。
我知道他穿那一身警服帅得很,标志,挺拔,尤其是他这个人很乐观喜欢笑,笑起来格外好看。
可是老公,我看着你怎么也笑不出来,就连你的遗照我都不敢多看两眼,看久了会哭得收不住。
我哭了,小木能察觉到。他摸我的脸,摸我的眼睛,用他软软的小手捂在我的眼睛上什么话都不说,静悄悄的。
我看着他,很多次想起那个逝去的孩子。
那么小,我第一次搂他入怀里,他就已经是一具体温慢慢凉下来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