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在屋后,垂帘挡了热气,本不该有声色,但沈霜野却仿佛依稀嗅到寒水拢梅清香,若有似无。
他摘了瓣棠花,在掌心揉碎了。
沈霜野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仍是觉得热,那瓣花还碎在他掌心,被他一并带到外头,碾进脚底。
水榭那头鬼鬼祟祟摸进来一个黑影,沈霜野此刻极为警觉:“谁?”
屋外守着的近卫当即把人按倒。
“是我。”林停仙咳了两声,还是被拦在阶下。
沈霜野微微眯眼,没让近卫放人:“你怎么来了?”
林停仙眼神没忍住,往屋子里飘:“我来看看你……”他低了声音,肃声道,“这么晚了,你朝人家姑娘的院子来,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沈霜野简短道,没提他锁着谢神筠,如今锁链一开,只怕谢神筠便要设法逃走。
林停仙急了:“人家爹还在这儿呢,你——”
“唰”地一声,汉白玉阶之上门向两边推开,谢神筠站在门后,露出一截白如雪的袖。
庭中梨白初谢,月华如练,轻易照透朱阁,也仿佛洗去了谢神筠身上如积雪层堆的霜寒之气,变得清透如水。
林停仙第一次看清谢神筠,立时愣住了。
沈霜野微微皱眉,错身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面上已有不悦。
“送林先生回去。”
“欸……”林停仙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近卫恭恭敬敬地请走了。
“那是谁?”谢神筠没有认出阶下站的是谁,在沈霜野进来时问。
婢女送来了新制的衣裙,雪白里衬,镶红滚边,在她抬手时更衬得皓腕凝雪,皎洁如玉。
不知为何,谢神筠分明身姿高挑,柔韧挺拔,手腕翻转之间便有雷霆万钧,但无论她是拥红缀锦,还是素雪轻纱,竟都似在极坚极冷的外表下透出一丝难言的脆弱。
让人生出暴虐难言、将她狠狠击碎的快意。
沈霜野倏然停下。
片刻之后,方若无其事道:“一个无甚重要的闲人。”
但他话音刚落,又敏锐地觉出一丝异样。
林停仙身上虽全无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但也从不沾染红尘,美人皮相在他眼中不过红粉骷髅,不值得侧目。
他深夜至此,是忧心沈霜野会冒犯于谢神筠,既如此,他方才在见到谢神筠的时候就值得探究了。
沈霜野忽然问:“方才那人是林停仙,你认识?”
谢神筠发仍微湿,拿了张雪白巾帕绞发,从侧颜到脖颈,都是同出一色的雪白,唯有眉睫深黑,在流转间显出摄人心魄的微芒。
“云虚道长么,昔年陛下三迎他入司天监朱雀台,皆被拒绝,宫中谁人不知?”谢神筠想了想,赞叹道,“果真是仙风道骨,传言不虚。”
“……”
沈霜野登时想起林停仙蹲在廊下啃大猪蹄子,满手油花的模样。
那幽微丝缕、绵延不绝的疑惑瞬间被掐断,沈霜野怀疑谢神筠眼瞎,果断换了话题。
“对了,”谢神筠退至紫檀雕花青鸾引凤镜台前,上置一件晕红银丝掐花广袖,被谢神筠拎在手里,“这件衣服,是我的吧?”
是同新做好的新衣一并送来的,这件广袖落在最上方,银绣牡丹、满绽华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牡丹染了新红,洗不干净,恰似娇花零落、白璧有瑕。
正是春明湖刺杀一案中,谢神筠沾血的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