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浪也知道,他还是放他上船来了。
本以为神婆看到洪希的尸体会崩溃,会哭闹,甚至会用她随身的刀子无差别伤人。
但开门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道士服。
江逐浪一见她那身神乎模样就直皱眉,唐智安以为他会不许,会生气,只得悄悄瞟他几眼,不敢吭声。
“你要做什麽就去做吧,尽快。”说完,他转身往楼上走去。
唐智安摸不准他要回船长室还是去驾驶舱,毕竟在行程里,明天的安排也是滞留在这小岛上。如果是回船长室的话……他不和她一起住了吗?
跟在神婆後头一起下楼,沈半缘和徐先登押着馀女一起走,唐智安以为馀女的眼神里会满是怨恨,会狠狠瞪她一眼。
她原本有些害怕,可还是抵不住好奇,望了她一眼。
唐智安没见过那样的馀女,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披在肩上,黏在脸上。眼底满是悲伤,和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给她的安排。
唐智安觉得这是最公平的结局,坏人被缉拿,不久就要入狱。馀女也许会觉得不公。她所有的资料都是假的,任唐智安再怎麽翻找,也找不到她的来处。就好像前半生一片空白。
唐智安不知道神婆是怎样感知到洪希已经去世的事情,是真有心灵感应,还是拿着望远镜在屋里望见。
不管哪一种推论都不怎麽合理。唐智安宁愿相信前者,不知道江逐浪会不会生气。
但她猜测,神婆是不是没有算出馀女就是杀了她女儿的凶手,因为她们擦着肩膀经过彼此的时候,原以为的世纪大战没有出现,只是听见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也许是神婆丶馀女丶沈半缘,也有可能是她自己。
也许神婆不是没有算出馀女是凶手,也许她算了更多,算出了馀女的过往,算出了她真实的名字。也许有着父母寄予了希望的美好寓意,也许生来就不被期待,被遗弃。
就像唐智安的名字,最早是“知安”,可以和知足丶随遇而安画上等号。农村口音加持下,她的名字上得没有那麽准确。但後来接连有了妹妹和弟弟,爸爸妈妈就便忘了知足,她安或不安,也无人在意了。
还好遇到了江逐浪。
舍身救她,花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照顾她,在她揭了他的短之後,没有驱逐她,反倒赌上生命,给予了最高的信任。
唐智安曾在餐厅遇到过馀女,好几次。有时她的手机一连亮好几次,馀女会短暂地放下戒心,点开手机,然後露出一个温和的丶释然的丶满怀爱意的笑容来。
和勾引江逐浪时的,完全不一样。
仅仅通过这样无根无据的猜测,江逐浪就敢为此赌上性命,她在欣喜的同时,多少有些惶恐。
不过,馀女杀了人,肯定不止这一个。无论过去如何,这都该是她最好的结局。手机那头等不到她的人,才是更可怜的那一个。是这样吗?无所谓了。
洪希的尸体被放在主甲板的泳池前,神婆拿了一个火把样的长棍,在海风里艰难地点燃了起来。
吴逍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一夜里发生了什麽事,可他好像没有要问的意思。
依然是浑身酒气,逍遥自在。
火把越燃越旺,火光照亮了一整个船首,不知道江逐浪在上头看没看见,反正他没阻止。哪怕火星子落在宝贵的柚木地板上,他也毫不在意。
神婆围着洪希的尸体跳起了舞,嘴里念念有词地吟唱起来。唱的也许是方言,也许是不曾听过的道佛用词。她听不懂,只觉得声响越来越大,超越了人体的极限一般,一副普通的嗓子就能代替广播,把悲伤和祝福通知向全船。
-您先冷静一点,许女士。
那是唐智安第一次记得神婆的姓氏,她翻过她的资料,只说她不务正业大半生,中年时私立教派,借机敛财,操弄人心,四处蒙骗。不是个好人,可也不是杀手的料子,唐智安便一扫而过了。
她再通灵,也有一个普通的姓氏,姓许。她再玄乎,也有一个情感相连的女儿,叫洪希。
仪式结束,神婆将火把浸入泳池里熄灭。她嘴里的助念词忽然变成了呜咽声,哭哭啼啼吵得人心不宁。
她趴在洪希身旁,一遍一遍叫唤她。这一回,唐智安倒是听得懂了,神婆说:“洪希啊,洪希啊,我的女儿啊。”
大管家和厨师管家从舱房里走出来,好言好语地劝神婆,说亚热带气候炎热,再不将洪希放入冷柜里,细菌就会开始在她的体内繁殖,産生腐败气体。
他们说的还算委婉,是再过不久,那具尸体就会开始散发尸臭。
神婆还是啼哭,但没有出手制止。管家们把洪希擡上了担架,往左侧的台阶下了去。
神婆跟着,唐智安也跟着。
“你跟着去干嘛?”吴逍遥在後面问她。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医务室的时候,往你的房间里看,说想看看停尸房吗?”
“晦气死了。”
“我想看看停尸房在哪。”
“哼。停尸房。”吴逍遥的鼻子又发出低鸣声,没有阻止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後头。
下了台阶,经过钓鱼区,来到了下层的厨房里。
一看到满地冷冻的鸡鸭肉,唐智安就明白了所谓的“停尸房”是什麽了。
腾空放食材的冷柜,那就是在船上的人死掉以後的住所。
唐智安胃里脑里一阵翻腾,刚趴在栏杆上清空了胃里的不适,就意识模糊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