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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第7页)

陈安道心里虽乱成一锅粥,可也感受到了杨心问这一驻足。

他方才一直把头埋在杨心问肩上,生死不肯抬起来,这会儿才露出了双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

“师兄,我在想……”杨心问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我在想,那岁虚阵当真有必要去拦吗?”

他说得犹豫,心里却是有主意的。

“叶承楣的昭雪之所以会吞人,是有彦页从中作梗,让其阵不得昭雪,才会食人为继。可眼下的岁虚阵,本就是阳关教为了揭露三元醮而布下的,他们没必要对被卷进阵中的平民百姓出手。”

“本就没有人要受害。”杨心问看着脚边的积洼,他与那水中的陈安道目光相触,没由来的有些紧张,“我们、我们不如就趁现在走,事情败露,主事人肯定要被千夫所指,分不出余力来抓捕我们。”

“说到底……”他有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挪开了半步,“从一开始就是仙门造孽,我们凭什么要帮他们隐瞒?”

积洼没了他二人身形的遮掩,镜子样的水面立时便被落雨击碎。点滴荡漾出的波纹推开了他们的衣角,二人像是能在这点积水的见证之下就此远走高飞。

久得像是秋果再生春芽,又短得不够杨心问做完一场美梦。

他感到陈安道本是蜷缩在自己身后的,此时却像是舒展了些。

没什么力气的手臂很努力地环住了自己,宽袖拢在他头顶,是个安抚一般的姿态。

无声地告诉他——不行。

杨心问偏头蹭了蹭那袖子,言语间带了些鼻音:“你说话不算话。”

那鸦黑的宽袖几乎将杨心问整个脑袋都罩在了其中,身后人缓缓叹了口气:“与你说好的事情我没有忘,只是三元醮的事情若当真败露,这天地之大,我们又有何处能容身?”

杨心问不明白:“若事情败露,他们难道还要拿我们?”

山风吹得太大,催得云翳动荡不平,天边时晴时雨,照得积水的地面比高天悬日还亮眼。

陈安道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杨心问的肩头:“三元醮与三相是仙门为了对抗邪祟与深渊,历代呕心沥血的结果。可这主意虽是仙门想出来的,用却并非只有仙门能用。”

他说得轻而缓,仿佛不忍落叫杨心问去想这些。

可这世道已不是他们闭着眼还能安然无恙活下去的地方了。

风卷着雨水斜斜地飘来,在避水诀上激出点金色的碎花。

杨心问让那宽袖罩着,闻着大抵是这世间最能叫他舒心的气味,却依旧止不住得开始打颤。

三元醮与三相可请深渊成人,哪怕只是半个深渊,也能成如李正德这般的天下第一。

只要学会了阵形和口诀,堆出足够多的人命,谁都可以成三元醮。

雨声渐急。

“修仙入魔都太远了。”杨心问喃喃道,“既然仙家能做,我为何不能做?”

他眼里是在破庙里垂死的那个自己。那个可怜的,贪婪的,与这世间所有仰望仙门的百姓无不同的自己。

“深渊并非仙门的所有物,我也可以有,只要杀足够的人成三元醮,然后狩猎三相的候选人。”

“我便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彼时人皆虎狼,凡民行于大道,却要恐慌于那擦肩而过之人是否要用他祭坛;仙者除魔卫道,亦不知对他感恩戴德之人是不是要抽他灵脉成骨血,诓他面见深渊当心魄。

就连元神已成形的宗师亦不过饿狼眼中肉,世上人若不为刀俎便只能为鱼肉。

“如若此事败露,这偌大人间便如毒蛊,无论是凡民还是灵子,人人都有入场的权利。”陈安道说,“而你我是已然成形的心魄骨血,哪怕从仙门跑出去,其他人又会放过我们吗?”

远山雾霭沉沉,天光镶着云边,用那一点点的日光哄着人以为长夜已去,今朝便要有个璀璨的日出。

可那残忍又虚妄的光很快便被乌云遮掩过去,只等下一阵风来,故技重施地诓骗地上仰头久望的人。

杨心问怔怔地看着那宽袖上的银线压边,许久长出一口气,眼眶酸涩,却到底没有落泪。

只是偏过头,与陈安道埋在他颈边的脸碰到了一处,小声道:“算你还没有黑了良心,还记得与我约好的事。”

“下次。”杨心问重新朝着雾淩峰奔去,“下次师兄可不许再拒绝我了”

陈安道轻轻嗯了一声,二人离得近,便是再小的声音杨心问也听得见。

他心头压着的阴翳像是能被这一句应允给吹散,哪怕他连陈安道是不是真心实意的都不知道。

假的也没关系,杨心问想,师兄手把手教会了他对待毫无防备的符修的手段。

打晕了带走也是种办法。而且这不能怪他,是师兄言而无信的错。

山间积水路滑,可杨心问的脚步却越发轻快,他的灵脉里慢慢地又聚起了灵力,开始与那躁动不安的魔气相持。

行至山峰底,杨心问正在犹豫是取道雨淩峰,经过百藤索道去雾淩峰,还是直接往雾淩峰走,却听一道清亮的少年音自天际传来:

“好极好极!终于见到人了!”

他们同时抬头,便见一弟子在他们头顶御剑而下。

那人瞧着二十有余的年纪,一身弟子服浆洗得发白,腰封上按规制应有的玉石不翼而飞,还隐约有破洞。浑身上下除了腰间的木牌外没有任何佩饰,连剑鞘上都不见花纹,头发梳得规整,只一素色的发冠端立在头顶。

杨心问对“素雅”的品鉴,仅限于瞧着素但贵得惊人的玩意儿,眼前这弟子在他看来,只是纯粹的寒酸。

他一边心里骂人寒酸,一边急退两步,不敢叫人轻易近身。

倒是他身后的陈安道认出来了,轻道:“是玄枵长老的弟子,夏时。”

这名字杨心问隐约有些印象,再细看夏时那穷酸样,杨心问想起来了。那日天矩宫大闹一场,庄才遣来向他致歉的就是这人,带了十几个灵石来结果吃了他的闭门羹。

“姚垣慕说玄枵长老叛了。”杨心问抽剑出来,眉间刚压下去的煞气又再度浮现,“这人是敌非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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