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珩匆匆翻了一遍,心中疑云更重,很快又从年轻人身上翻出了一些零碎的私人物件,似乎有些行医的手稿,唯一算得上特别的就是一只标有增白去皱的药盒,里面装了一瓶蓝黑墨水,但也已经见底了。
他也来不及细想,飞快处理了年轻人的尸体,就退回了电报局中。
电报局里漆黑一片,一道人影临窗而立,一缕异常凛冽的血腥气从他身上弥散开来。
是陆雪衾回来了!
陆白珩当即反手锁了门,道:“大哥!电报局后门有一具尸体,是你杀的么?”
陆雪衾摇头道:“这次的追兵毫无顾忌,沿途放枪,估计和守备军搭上了关系,这地方不能久留了。”
陆白珩心中了然,看样子还是这年轻人时运不济,中了流弹了。
“行,”陆白珩道,“我这就把痕迹处理了,对了,我从他身上发现了这个,有能派得上用场的吗?”
做他们这种行当的,很少有忌讳,有时候还要借用死人的身份,好为下一次改头换面杜撰出合适的背景。
陆雪衾展开那叠信纸翻看了一遍,目光忽然停留在其中一页。
那上头用蓝黑钢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满纸卿卿,似有声泪俱下之嫌。大意是当初将你献给龙川先生,确实是无奈之举,想必以你的青春美貌,也过上了更好的生活。现如今我资费耗尽,刘大帅的人又为我们当初那段私情追索甚急,还请你将我引荐给龙川先生,让我有个落脚避难的地方,也不枉我当年救你出苦海的一段情意。
这番话可谓是无耻之尤,年轻人写到最末,增删数次,还是用钢笔胡乱划去了。
只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也能看出,这位龙川先生似乎是个好色之徒,而且偏爱脸庞丰盈的青年女性。
“龙川。。。”陆雪衾沉吟片刻,又取出先前那封来信,仔细查看起来。
陆白珩道:“我刚刚看过了,上头没有落款,也没有地址。”
“纸不对,”陆雪衾忽而道,用指腹捻了捻信纸,“这种质地,一般都是外国领事馆用的,这墨水瓶恐怕也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你看。”
他取出玻璃瓶,用火机照了一下瓶底。果然有一圈某某株式会社的细密钢印,要不是墨水见底,绝对难以辨认。
“龙川。。。领事馆。。。”陆白珩道,“难道是龙川寿夫?他最近可是社交场上的名人啊。”
兄弟两人逃亡之余,也没少留意城中动向。当时在西南活动的,除了本土的军阀势力,还有一些日本驻华武官。
武官这个职务颇为微妙,依托于日本使馆,交游广阔,甚至能调动一方驻军,这些人初时还只在几大领事馆附近出没。不知不觉间,便渗透到了西南腹地。
其中最活跃的,莫过于龙川寿夫。
此人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举止彬彬有礼,热衷于结交各界人士,四处游说,想方设法要在蜀地开设领事馆,只是屡屡被拒,最近不知搭上了哪条线,这件事又有门路可挖了。
这穷酸年轻人似乎是通过献出姘头的方式,从龙川寿夫处谋取了一笔好处,这时走投无路,就又动起了心思,凭借着一张俊俏面孔,到处诱骗起了妙龄女子。
难怪这些日子频频来拍电报,只怕是得不到龙川寿夫的回音,心急如焚了吧?
这样的事情陆白珩见得也不少。但依旧像是吞了只苍蝇,心中厌恶无比。
陆雪衾将墨水放在地上,转而在药盒内部抹了一抹,陆白珩正不明就里,却见他从药盒里变戏法似的,抹下了一层薄纸。
这是一张药品说明书,介绍了一种增白去皱的外敷药。因而画有女子的面部穴位图,将如何涂抹,剂量如何,一一言明。
“不对劲。”陆雪衾忽而道。
陆白珩迟疑道:“他是个女人?”
陆雪衾没理会他,自顾自道:“穴位都标错了,而且集中在眼睑,颌下,耳后,这些都是人面部皮肤的薄弱处,反而经不起药物刺激。”
陆白珩道:“那岂不是越抹越皱?”
陆雪衾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摩挲片刻,将药品说明书翻过来,那面部穴位的轮廓似乎用蓝墨水描摹过,隐约透出纸背。
“大哥,你在怀疑什么?”
陆雪衾嗯了一声,手指握着墨水瓶,若有所思地旋动,日制的玻璃瓶底部微凸,就像——
就在这一瞬间,手电筒雪亮的光穿透了窗玻璃,刀戟般扫荡进来。就在这一瞬间,陆白珩透过墨水瓶,隐约看到了薄纸上的几行放大后的小字。
那是。。。
他来不及细想,电报局的前后窗就被子弹击穿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以电报机为轴心,飞快弥散开来。
一片寂静中,陆白珩听到了燧石被打着的声音,一团火苗飞掠进了电报局中。
——轰!
火光轰然四射,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破!
这么快就暴露行踪了?
这一次的袭击来得非常突然,绝对不是当地武备的手笔。对方在纵火之后,还持枪埋伏在电报局外,显然打着灭口的算盘。
但估错形式的不单单只有他们。
这样的手段,应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了。但对于他们而言,还是不够看的,一番缠斗之后,陆白珩反杀了来人,并借助火势销毁了尸体。
这一切来得有惊无险,他们按照原定计划,连夜赶往蜀地。
就在同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刚从国外交流演出归来的戏班子,也因铁路沿线战乱,流落到了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