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虚老人的小侍者很快被他叫出门,手心强行塞进二两银子:“明渊,出去寻个郎中,回来给师父瞧瞧。”
明渊没多久就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脚步匆匆的年轻男人。
这附近就有医馆,郎中请得也快。明渊躬身,恭恭敬敬道:“越姐姐,小将军,这是季郎中。”
季郎中穿一件雪色襕衫,宽衣大袖,眉目肃然。
他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药箱,大步路过越菱枝时,甚至能闻到药箱浓郁的草药味,与郎中身上白芷、丁香等药材的香气缠在一起,随衣袖带起的一阵风缓慢飘散。
待萧元野和越菱枝也进了居室,季郎中才打开药箱取了帕子,闭目给怀虚老人把脉。
床头凌乱地摆了几盒胭脂水粉,连盒盖都没来得及盖好。怀虚脸色涂得惨白如鬼,龇牙咧嘴躺在床上,倏忽对上萧元野警告的目光,又赶紧消停了。
季郎中满面严肃,号完他的脉,简单问过几句,随即转身把萧元野的脉象也查探了一遍。
萧元野倚在碧纱橱旁,懒洋洋伸出手任由郎中摆弄。
一时房中鸦雀无声,几双眼睛尽数盯着季郎中那始终不变的脸色,心思各异。
季郎中再要去为越菱枝看诊时,被萧元野一把拦下:“郎中看过我们两个就够了。”
他语气慎重:“我是痴傻,师父是病重,依郎中看,如何?”
季郎中盯了萧元野几秒,收回目光,摇头收拾药箱:“公子不要说笑了,你分明好好的,脉象强劲康健,全无痴傻的迹象。”
萧元野凉凉一笑,不忿道:“郎中或许是看错了,我分明……”
越菱枝暗暗瞪他一眼,萧元野立刻顺从地偃旗息鼓,收了声。
等季郎中收拾好药箱,重新拎到手上,才抬头看向怀虚,目光如炬。
“姑娘。”他终于开口,格外凝重地对越菱枝宣布了结果,“这位公子不傻,只是唬人罢了。可床上这位老人家却是实打实地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话音落地,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越菱枝脸色雪白,几乎忘了呼吸,怀虚更是呆滞当场,“哐当”一声,捧在手中的药碗轰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房中一片大乱,怀虚颤着手哆哆嗦嗦捡起瓷碗碎片,冲越菱枝笑得比哭还难看:“徒弟,你听见没有?这下师父真完了!”
越菱枝慌忙上前安慰,哪知这边明渊刚听清郎中的言语,顿时哭得险些掀翻屋顶:“师父——”
怀虚捂着胸口,气息奄奄:“我死了倒是不打紧,只是没见着萧元野成亲……”
越菱枝握住他的手,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一迭声地劝:“成亲,成亲!我跟萧小将军明日就成亲。”
在这一团乱中,唯独萧元野镇定自若,弯腰扫去地上碎片,为怀虚倒了新茶,这才送季郎中出去。
季郎中朝他笑笑,温和沉肃:“季某先告辞,药钱改日拿来请我喝酒就好。”
萧元野抱臂,懒洋洋道:“你开什么药了,好意思管我要药钱?”
“酬金。你但凡少给一两,我下回见面就告诉弟妹。”季雁庭温和之余,笑容多了几分威胁,“萧原朔,你也不想事情败露吧?”
萧元野立刻将人往外推,痛心疾首:“季兄这说的哪里话!你我情谊,怎么会欠你酬金!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府上去,省得你惦记。”
越菱枝本以为怀虚这一病,书肆的事也会就此搁置,不想第二日明渊就来传话:“越姐姐,师父说书肆修缮已久,让姐姐今日过去看看。若姐姐满意,不出几日就可以开张了。”
越菱枝慌忙招呼他喝茶,担忧地蹙眉问:“师父病中要多歇着,怎么还费心替我张罗书肆?”
明渊面上立刻划过一丝羞恼难堪,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越菱枝听不清:“师父暂时没事。”
他遮遮掩掩,显然不肯多说:“师父托我带话,姑娘若在小将军那儿受了委屈,只管跟我们说,师父必定好好教训他。”
“这就不劳师父担心了。”越菱枝感激怀虚,没听明白,只摇头道,“能让师父圆了夙愿是我应该的,我本来还不知要如何报答呢。”
她带金雀去看铺子,走得急,交代明渊锁门。
谁知越菱枝刚走,萧元野倒是来了。她走梨花巷,青年从忻嘉街打马过来,两个人不偏不巧错了过去。
萧元野眼底隐约压着青色,看着就像一夜未睡,却比平日还要神采飞扬,捏着薄薄的契书,从马背上撩袍翻身跳下来。抬眼看见明渊,诧然一挑眉:“你怎么在这?你越姐姐呢?”
他生怕夜长梦多,从季府回来,专程找人拟好婚书就赶到了越菱枝家门前。
明渊一松手,将铜锁落在门环边上。萧元野瞧见挂锁,就知道越菱枝和侍女都不在,懒散往墙边一靠,伸直了腿,比明渊高上一头。
明渊仰脸看他。经历了师父那场乌龙,小侍者自然不肯给萧元野任何好脸色:“姐姐走了。”
萧元野心尖一跳。
“去哪了?”他不自觉想起越菱枝的侍女说要迁出去的事,神情破天荒严肃,“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明渊给他一记白眼,到底碍于萧元野的身份,不敢太放肆,抱怨两声,抬脚走了,“越姐姐本就不喜欢你,还要强求。我尚且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怎会不知道?”
萧元野眸光一滞。他攥紧手中纸页,又怕揉皱,妥帖地塞进怀中,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明渊,抓住他手臂:“什么意思,她跟你说什么了?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