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眼下应是还未起。
周鹤鸣很快用了饭,他今晨也不打算打搅郁涟,交战地近来很稳妥,一切都在走向正轨,他因而不急着去,干脆差奇宏叫了元星津来,二人临窗垂帘而坐。
周鹤鸣将沙盘之上沙蝎的驻地指给元星津看,说:“沙蝎是我们目前最为棘手的敌人。”
“为什么?”元星津不解,因着降温,他呵出的话里带着点白气,“他们的首领是个女人,在沧州战火连绵、青州侵袭不断的近三个月里,她一点动静也没有,分明很怯懦。”
“没有动作,难以琢磨,旁人看不清她最想要什么。”周鹤鸣平静地说,“这哪里是怯懦,分明是养精蓄锐,也是索其格最可怕的地方——她太沉得住气,相比其他部族来说,她好像不屑于打突袭,可长久沉寂所酝酿的正是最可怕的突袭。小十三,她在观察我们,她是藏在大漠里的毒蝎。”
“你必须学会同这样的敌人周旋,了解与认知,不过是你要熟记于心的第一点。”
索其格不仅在观察北境的一切,还在借巴尔虎三部的力量,消耗磨损着青州镇北军的战力。她把时间拖到现在,时节已经是初秋,在万里肃萧的凛冬到来之前,愈冷的天气反而对沙蝎愈有利,周鹤鸣知道她最多拖到十月初——彼时北境的寒冬就要来临,她一定会在那之前握起弯刀,做最后的了结。
“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也要学会隐瞒和欺骗。”周鹤鸣移动着手指,将指尖滑到交战地去,“抚南侯所训练的这批人,既是我们刻意暴露于正面战场的软肋,也是我们埋下的暗桩和交织的锁链——他们在观察我们,我们也要观察他们、戒备他们。”
柔弱易折的软草,有时反而比满身尖刺的沙棘更为可怖。
元星津想了一想,问:“可如果抚南军的网不够结实、让十二部逃出包围,该怎么办?”
“他们从来不是网,”周鹤鸣做老师时很耐心,他说,“镇北军才是网,我们足够结实,能够束缚住敌人,他们真正的作用是麻痹和扰乱对方,将对方由湖泊切割成为水潭,再有我们青州的镇北军逐个击破。”
“防守、进攻和干扰其实一样重要。小十三,北境要得到长久的和平,又不能失去前进的勇气、对抗变局的能力,那我们缺少其中的任一都不行。北境不仅需要大块的砖石,还需要用以黏合的糯米灰浆——变革要永远走在变数前面,这样的墙壁才能无坚不摧。”
元星津静静地看着沙盘,他在咀嚼和消化着今日听得的每个字。
这屋内一时安静极了,檐下戚戚沥沥的滴水声都可以听得很清晰,因而屋外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时,周鹤鸣几乎是瞬间起身,拉开了门。
徐逸之撞进门里来,他自交战地方向奔马而回,额发和衣裳都被雨雾浸得湿透,此刻却丝毫也顾不上,他颤着声,急切地近乎带上了哭腔:“将军!出事了,巴尔虎那方派出一支千人的队伍,趁着夜雨潜入了苍岭,于卯时一刻越境,与夜巡的抚南军在白鼎山西北麓相遇,我原本要来寻你和侯爷一同进行调度,可是前线来报,说侯爷——”
“侯爷亦在此次夜巡之中,将军,他上战场了!”
“你说什么!”周鹤鸣瞳孔骤然紧缩,他在推开那间房门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可房内只被遽然袭入的冷风灌得满当,四下空无一人,被褥早已冷透,就连昨夜间使用的痕迹也丝毫未见得。
周鹤鸣脸上怔然的神色只有一瞬,随即一股寒意直窜脊骨,激得他心下冷骇,猛地夺门而出。
完的粮食。
巴图尔要用它来壮大部族,再用青州的城池安放他的野心——他已经不满足于入主乌苏岱湖,而要做整个北境的王。
徐彬恨然立身而起,同乌蕴年一起注视巴图尔离开的方向,这行为实在太反常了,秃鹫逐渐消失在滚烫烈焰扭曲的空气中,徐彬摸不准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但眼下还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这两位老将眼睁睁看着兀鹫撤退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他们并不向着白鼎山东麓,漠野的萋萋白草被过境之军踏得萎靡伏倒,兀鹫部留下游蛇爬过一般的痕迹。
那痕迹……那痕迹分明蜿蜒去往青州所在的方向!
徐彬登时暴起狂奔,不要命地往军帐中跑去,他妈的巴图尔竟然将目标改换了青州!
可是今晨青州的鹰才带来消息,说是沙蝎倾巢而出,交战地与城中留守的兵最多只能临时应付巴尔虎的侵袭,要是再多了一个兀鹫,情形实在难以想象——无论他是要直捣交战地后方防线还是同沙蝎联合围剿出征的镇北军,都他妈要了命了!
申时二刻,风卷狂云。
沙蝎的前锋骑兵于马背上奔袭而来,手中缠着铁锤绞索,直捣镇北军步兵盾牌阵列。
这锤一点不光滑,其上参差勾着远比铁蒺藜更坚硬的突出锐刺,是索其格特意为镇北军的盾准备的——经过她的多次尝试,被这样的铁锤砸中的盾很容易分崩离析,要是不慎被砸中脑袋,它可以将人头都勾扯着甩出去。
位于最前沙蝎骑兵已经开始握缠手中链条,镇北军的步兵列阵在前,人躲在高盾背后。
沙蝎骑兵嗤笑一声,心道这镇北军美其名曰铁壁,实际就是他妈的缩头乌龟,丝毫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出其不意的攻势,他甩臂之下,眼见着就要将那刺锤挥舞出去——
就在此刻,镇北军的盾列迅速自中间分开,一纵快马穿越步兵,破浪一般迅速划拨成三列进行包抄,中间一列在风沙里迎着沙蝎骑兵笔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