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岸边的太监和那艘船上的倭人都听见了他的话,那太监转过头来,趾高气昂地看了他们这边一眼,呵斥道:“放肆——咋家想先验谁的船就先验谁的船,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三道四?!”手中拂尘一挥,“一边儿等着去,今儿你们最后!”
一旁的倭人听懂了他们的话,指着东家大声嘲笑,用蹩脚的汉话道:“你们,下贱的商人,也配跟我们大名争。”
东家勃然大怒,一手按在藏在大氅下的长刀上,眼见就要抽刀,被船主眼疾手快地拦住:“东家息怒,东家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想想我们这么多货物,若是今日无法出手,可就血本无归了!想想那些兄弟们,这些时日吃了多少苦才等到今天!”
东家好容易压住怒气,他没有再去挑衅太监,而是指着倭人道:“倭贼你给我等着,别让我在海上遇见你!”
“何事如此喧哗?”
岸上又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面若傅粉,眉眼阴柔的宦官,穿着杏黄色通袖澜纹样的曳撒,身后跟着一队士兵,之前几个太监见了他忙低头哈腰地行礼,此人正是市舶司提督,明州镇守太监赵喜。
赵喜问其中一个小太监:“发生了何事?”
那个小太监立刻指着东家这边的船队道:“这几人不懂规矩,公然带头在码头闹事,企图破坏我们勘合文书的顺序。”
赵喜抄着手看向这边,东家傲然回视,神情不卑不亢。
赵喜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船队,见几艘船吃水都很重,知道他们带的货物不少,又见几人面生,不像是常在明州市舶司出入的商户,猜测应该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新人,便对左右道:“公然挑衅市舶司的规矩,来人吶,将他们拿下!”
一旁的倭人听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活该,你们,等着,坐牢吧!”
起事
东家气涌如山,目露凶光,一把推开死死拦着他的船主,拔出腰间长刀指向赵喜:“阉人,我先结果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再去找倭贼算账!!!”
赵喜见状横眉竖目,指着东家道:“你简直胆大包天,胆敢刺杀朝廷命官,来人!拿下这个贼子,就地处决!”
东家所在的船已经直直朝着赵喜的方向驶去,他头也不回,只大喊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亮家伙?!”
就见东家身后七八艘船上的汉子纷纷不知道从哪抽出了长枪短剑,跟在东家身后气势汹汹地朝着岸上的太监杀去。
赵喜不料对方竟然有这么多人,一时又惊又怕,一面往后面缩,一面指使几个士兵迎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两方人马在明州码头战作一团,杀的难分难舍,只见东家几个纵跃就撇开宁军杀到赵喜面前,一刀结果了赵喜的性命,转而又提刀向倭人挥去。
赵喜带出来的宁军不多,几人见赵喜被杀,顿时慌了手脚,立刻有人放出信号,尖锐的鸣镝声响彻码头上空,不消片刻,明州两个卫所上万人马就会往这边赶,而他们七八艘船至多也不过六七百人。
一旁的船主见状,惊恐失色道:“完了,全完了……东家快撤,他们的援军很快就来了!”
然而东家正带着人杀在兴头上,如何肯撤,但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他朝着海面上观望的一众船只道:“宁朝太监欺人太甚,搜刮盘剥我们这些行商早已是家常便饭!整日里捧倭贼的臭脚,却肆意打压羞辱自己人,你们真的甘心辛苦得来的血汗钱就这样生生被这些阉人夺走吗?我们船队是为了自己而战,杀了这些阉人和倭寇,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商人也不是好惹的,也让大宁朝看看,他们的子民已经被欺压到了何等程度?!”
船队平日里行船走马,为了防止倭寇海贼,船上总会备有一些兵器,且船工大多是懂些武艺的汉子,商人们常年受太监压迫,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更别说里面还掺合了让人恨之入骨的倭人。”
当即就有人满腔热血地抽出家伙:“这位东家,我来助你!”
“斩阉狗!杀倭寇!”
“斩阉狗!杀倭寇!”
一时群情激奋,码头超过半数的人都彻底陷入这场暴乱之中,横尸遍布码头,鲜血染红海面,将天边斜阳添上一抹血色。
后来此次震惊整个宁朝的暴乱被史官称为“明州之乱”,又被称为“敏元之始”,在这场看似偶然的暴乱之中,实则早就为日后江山更迭埋下了种子。
离明州海岸大概十余里的位置,停着一艘不甚起眼的轻舟,张越一身褐色短打,手里举着一只千里镜看向一片混乱的码头,他朝身后的侍卫道:“快传信给先生,码头乱起来了,问先生我们要不要跟着动手?”
“是!”
明州之外便是东海,浩渺烟波中,岛屿星罗棋布,难以尽数,其中一座无人的小岛上,孔思弗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字条,只看了一眼就扔进火盆。
带头闹事的东家曾经是南海一带威名赫赫的海寇,手底下有上万从众,船只武器不计其数,孔思弗偶然见过此人后,直觉此人日后定能为他所用,于是暗中引导这海寇“金盆洗手”,趁着市舶司禁令略有松懈的时候,直接转行做正经的海上生意,总比带着手下人提着脑袋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强,令人意外的是,东家第一次靠岸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只是……
孔思弗问侍卫:“卫成那可有消息,北境现下是何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