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均攒着的一股劲瞬间便散了。
他心里揣着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院里进来个熟悉人影,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叫住他:“显明。”
“岳大人。”颜炳脚步一停,也看见了他。
岳均朝户部跑了几次,同颜炳见得不多。他年前受了一场牢狱之灾,人瞧着憔悴许多,还没养回来。
“显明,我前几日问的那笔修宫款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颜炳说的是实话,“岳大人应当也知道,此事我做不了主。”
春雨还在连绵的下,什么火气都能给人浇没。
片刻后,岳均真心实意地问:“好,那你同我说实话,这笔修宫款,岑大人是不是故意拖着的?”
只有这一个解释。
天子修宫的事板上钉钉,不是户部或者工部说了算,但户部却是岑华群的一言堂。
颜炳沉默半晌。
延熙七年端南水患,六城皆毁,是为丁卯之灾。他与岳均俱是端城遗民,因天恩被擢选入国子监,又赶上皇帝次年开恩科,这才一朝晋身天子堂。
但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上举步维艰,此后数年,颜炳辗转在朝堂,一直寂寂无名。
他们出自同乡,又有患难之交,情谊自然不同于旁人。颜炳因着卷入矿山案受了一场牢狱之灾,当时也只有岳均在为他四处奔走。
颜炳在他的注视里微妙地点了点头,又说:“修宫的事年前就定下来了,岑尚书不至于故意为难。原本这笔银子是拨出来了的,但赶上太庙坍塌,又多出了一笔,如今户部账面上的确没钱,这事贺相也知道。”
这话就很微妙了。
颜炳点到即止,轻声提醒道,“我猜这这是仙人斗法,你不要搅合进去。”
岑华群惯来看见麻烦绕道走,半点污名不沾身,这样做一定是早早嗅到了其中的危险。
岳均苦笑:“我如今在这个位置,如何能不被搅进去。”
当初挪用这批砖木是贺述微点的头,如今上头的人不急,都只推着岳均出来碰壁,要真如颜炳猜测是仙人斗法,那他这个工部侍郎如今就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
岑华群是朝堂的常青树,他这一摔,半个朝堂都惊动了。谢神筠带着太医回宫,在圣人面前回禀了伤情。
太医用词很斟酌:“岑大人并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又受了惊,气虚体弱,安养几日便可。”
圣人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谢神筠亲眼探望过岑华群,又看过太医开的方子,对岑华群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岑大人年纪上去了,这次虽然没有大碍,但也确实该静养几日。”
“年纪上去就该退位让贤,”圣人眼观八方,工户两部之间的纷争早就落在她眼里,“他是见势不妙,要躲这个风头。”
杨蕙将此事向谢神筠道来,又提到了贺述微故意按着此事不表的用意。
“贺相到底还是不想这座紫极宫修起来。”谢神筠眼光毒辣,一眼看透了贺述微的心思。
不仅是贺述微不想让这座紫极宫修起来,便连圣人,只怕对这座紫极宫亦没有好感。这座宫殿代表了她对太子的退让,也是向皇帝的妥协,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始终不是这朝堂的话事人。
“原本修宫的银子已经拨下去了,但没想到后面太庙坍塌,就挪了一部分去修太庙,这笔砖木钱原本是该还的,”杨蕙道,“贺相的意思,只怕是想要截住这笔砖木钱,再拖住紫极宫的修建。就算紫极宫当真要修,银钱上吃紧,修建的规模工部自然也得再斟酌一二。”
谢神筠了然。紫极宫是皇帝下令修建的,贺述微不能明着打皇帝的脸,不过就算要修,怎么修、修成什么样,可都还是未知数。
贺述微只怕是想着随便修修得了,皇帝念经修道,能占多大个地方。
谢神筠道:“当初挪用修建紫极宫的砖木是谭尚书提的,贺相又上书圣人,只怕是当时就已经想好了要在这笔修宫款上做文章。”
贺述微这是也把皇后一并套了进去,当初皇后点了头,如今也得来给他善后,否则在陛下那里可就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