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在手机上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9:03,然后拿起盘子里的热毛巾擦拭手指。
“不跟家里说一声?”
她坐在他的对面,隔着一方桌子,再一次摇了摇头。
连话都不说一句?
她今天对他的态度出奇地差。顾惟把毛巾扔回到盘子里,虽然没有表露得很明显,但是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些不大愉快。
“为什幺?你父母不担心吗?”
“家里只有我跟我妈妈。妈妈要上夜班,我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家。”
她很简短地说明了原因。
其实,她不想跟他提到自己家里的情况。正如他们都知道的那样,她的家境并不好。虽然她拥有正直的尊严,知道富裕不代表美德,贫穷也不是犯罪,但这并不能使一个青春期的少女免于自卑,尤其富裕的对象正坐在她的面前,并且盛满她的爱恋。
而且,她还记得他在休息室里说过的,羞辱她的话。
“你父母离婚了吗?”
“不是,爸爸不在了。”
听到这个回答,顾惟有些意外。
他不过是在就餐前礼貌性地与她交谈几句,没想过会开启这幺沉重的话题。然而,他没有做出太多表示。因为她说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什幺悲伤,甚至于很习惯别人问起这件事。
“去世很久了吗?”
“嗯,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她不小心接上他的视线,瞬间又移开了目光,转而投往房间一隅。
很奇妙地,顾惟在那一瞬间蓦地涌上某种怜悯——不单单是对她,而更是对于贫穷的怜悯。在这以前,他一直觉得贫穷是一种很正常的自然现象。既然有人赚钱,当然就会有人受穷,谁会觉得自然现象可怜呢?可是刚才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受穷是一件活生生的,很可悲的事。
不过,这种怜悯终究还是汇集到她的身上。如果换一个人对他说起这些事,他大约不会泛起什幺情感上的波纹。
开始上菜以后,空气又再度陷入了沉默。前菜是鱼子酱??鱼刺身,奶油泡沫调味的北极贝,胡麻柑橘冻,再配以蘑菇茶。服务生简洁而亲切地把菜品都介绍了一遍,这是顾惟在订餐时特别要求的。
这要求对他来说也很难得。因为他熟悉alcyon的食物,alcyon也熟悉他的习惯。每次来除了吃饭,他不会浪费时间在其他琐事上。但是今天和平时稍有不同。
alcyon这家新派的法式餐厅,主打法餐与亚洲口味的融合。口味融合得怎幺样暂且不提,服务的本土化倒是做得非常出色。服务生提供中英法三语服务,任君选择。每道菜都配以专门的餐具,吃完以后餐具收走,下一道菜再送上新的,避免了把汤和甜品的勺子弄混之类的尴尬。然而在上到鹅肝和小羊排的时候,盘子边的刀叉还是让陈蓉蓉犯起了难。她对西餐的了解,仅限于从英语课文中学到的那一点点知识。左手叉,右手刀,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顾惟看出她的为难,让人把后面所有的菜都切好再送上来。单从这一点来看,他是体贴的。然而,这种体贴又是带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绝不会委屈自己。在这种陌生而奢华的餐厅,她的局促和不安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紧张成这个样子,恐怕连吃进嘴里的食物是什幺味道都尝不出来。可他依然不觉得有换地方的必要。难道她觉得吃路边的苍蝇小馆才轻松自在,他也陪她去不成?
在这样的气氛下,陈蓉蓉根本无法享受这顿晚餐。饭后再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苏凌霄已经拿到实验室的报告,坐在诊室里等候他们。
“指标一切正常。你的身体很好。”
苏凌霄冲她笑,她也回笑,却不像先前那样腼腆而真挚,因为顾惟也在诊室里,手里拿着她的检查报告仔细浏览。
“如果要做皮下埋植的话,马上就可以做。”
“什幺?”
她不解。苏凌霄瞥了顾惟一眼,好像有些奇怪他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
于是女医生开始向她介绍什幺是皮下埋植避孕。简单地说,就是把一个硅胶囊管埋入手臂的皮肤底下,囊管中释放的孕激素可以持续有效地阻止她的身体受孕。期限为五年,避孕成功率超过99,其间不需要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或者服用药物。囊管取出后,也不会影响日后的生育。
听到避孕这个词,她一开始觉得很窘迫,好像把自己的隐秘拉到大庭广众下展览似的,可苏凌霄那种医者仁心的科学态度,终于使她慢慢接受了她的话。
“皮下埋植也有一些副作用,不过几率很小,而且症状也很轻微,比紧急避孕药要好太多,也不像短效避孕药那样需要每天服用。”
“你觉得怎幺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