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懿脸上的神色不做假,是很关切的眼神。
“当时拍这个戏,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许诺这样淡淡问的一句话,让季书懿也顿住了,好像回到了那段艰苦的时光。辛苦,自然是辛苦的,怎么可能会不辛苦呢。那几乎是常人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辛苦。戏中有不少戏份在野外树林里,演员长时间在山林荆棘中穿梭,在泥浆中爬行。他们拍摄的地点在贵州,拍摄遇上雨季,他们还遇见过泥石流,山上的泥沙滚滚泻下,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拍。而这些还只是客观条件层面的困难,还有更多的是来自于心理的压力。
他当时是第一次拍摄这类题材,对于涉及到的人性黑暗的一面,正与邪的对立,每一场演完的时候,他都很难出戏。在拍完这部戏之后,他甚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脑海中只能记得那个毒枭老大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阴鸷、可怕,让他午夜梦回都还是心惊。
听到季书懿讲述的那段拍摄经历,许诺只是觉得胆战心惊。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背后,有那么多人不辞辛劳、不惧危险的坚持才得来的。
许诺神色很复杂地看着季书懿,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认知里的他,似乎又不一样了一点。他好像是一个拥有无数面的多面体,转过来一个角度,就能看到另一个他,很神奇。
季书懿见她看着,心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个电影在他演过的所有片子中不算最优秀,也不是票房最高的,但却是他心中他演过的最特别的电影。那段经历对于他的演艺生涯,甚至是一生,都是宝贵的财富。他与陈曦共情,他把自己的灵魂投到陈曦的躯壳里,几乎是以一种献身般的精神在进行这个人物的表演。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自己就是陈曦。而在陈曦身上的那些品质,也似乎通过人物转移到了他身上。
当时也有很多观众,出了电影院都还没意识到,这个角色居然是季书懿演的。他的粉丝甚至还有好多个哭晕在了电影院。因为季书懿电影中很多片段演得太过真实,也有一些网友调侃说,“季书懿这个缉毒警察不像演的,建议查查”这种话。这部电影在当时,给社会带来很多思考,以及对于抵制毒品也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所以在电影行业,它还一度成为了一个标杆。
“你手掌的疤痕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许诺想到他手掌心有一块疤,之前一直以为那是胎记。刚刚在电影中看到有一幕地上是生了锈的铁钉板,陈曦被踩着头趴在地上,手掌被直接摁在那一排钉子上,她才联想起来。
“是。不过是当时的我自己有点失误,沉浸于追求更好的表演状态,不小心把手直接扎进了钉子里,当时整个手掌被刺穿了。”
其实不是的,是道具小哥拿错了道具,原本准备的铁钉有一盒是假的,现场拍摄却拿成了真的铁钉板。季书懿却一直只说是他自己的问题,太大意了。他压根没有提道具小哥的问题。这么多年,面对导演,面对记者采访,面对粉丝,无论是谁问起来这道疤,他都是这样说的。那位道具小哥后来一直都很感激他,做事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
季书懿说的很轻松,但那伤疤不会骗人。一定是伤得特别深,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印记。
“后悔吗?选择成为演员?”
他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么些年早就清楚一件事,人生永远都不可能是一条平直到底的路,路上总是会有很多障碍,不是这样的困难,也会有那样的困难。做演员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而且我很喜欢去体验不同人的人生。这在其他很多行业都是无法体会到的。”
这倒是。做演员,每一个角色就像是一次新生,每一个身份都能重新去过一次不同的人生。演的虽然是剧中人,但自己的人生何尝又不是一出戏剧呢?而且许诺很认同他的人生态度,感觉很潇洒,是一个不会太刻意为难自己的人。这还挺让她羡慕的。她就是那种很没有办法放过自己的人。如果能像他这样想,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有时候想想,其实你们写小说应该也和我们做演员是同样的道理。”季书懿察觉到她黯淡下去的情绪,有意开导她。“你看,你写小说,还不只是经历一个人的一生,而是经历笔下一群人的一生,每个人物在你的心里都会有一份独特的画像,从他们的出生到死亡,日常的喜怒哀乐,你都会有自己的思考。这也等于是你在用笔走完了他们的一生。不是吗?”
许诺听到他这样说,心中陡然好像亮起了一盏灯。
“是啊,原来这才是我最开始想拿起笔写小说的原因。从现实的世界中来,到想象的现实中去。我可以是我,我也可以是所有人。这种感觉,才是真正的自由,也才是另一种无限可能的人生。”许诺长久以来堵在心里的一种情绪,好像在这个下午,突然释放出来了。
“而且,你更厉害的一点是,你不只是能创造人物,你还可以创造世界。整个小说中人物存在的世界,都在你的脑海中。想要是理想的,或是现实的,或是奇幻的,你都可以变幻。这样想,是不是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很酷?”
“谢谢你。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句我很喜欢的台词,我觉得很符合我们现在在讨论的内容。‘生活就是要敢于冒险,否则你就称不上生命,只是一团随机排布的分子,在宇宙之中随波逐流。’演员的创作和作者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