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唳鹰族的乌力罕还隐晦地问起了他的足疾。
因为天生跛足,兀真从小就不受父亲和族人的待见,哪怕在拓苍山经过了多年的痛苦矫治,他已经学会了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和骑马,瓦丹的勇士们还是不信任他。
兀真心里清楚,在之后的战事中,倘若寒蝎族不能带领狼群咬下块肥肉来,他迟早会失去做头狼的资格。
落日的余晖中,鹰奴饲养的猎隼正在归巢,兀真望了眼北疆雪山的方向,心中祈盼着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
只要湍城的疫病传播开来,要不了多久,长平军在雪山布下的防线就会崩溃,青丝阙也将处于被动的劣势——这是他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他必须坐稳王位,才能一雪前耻,把过去那些轻视、慢待他的人,一个一个狠狠踩在脚下。
王帐中,江敬衡正轻声向祝予怀说着前尘往事。
“瓦丹以强者为尊,兀真身为王的子嗣,却天生残疾,一直被格热木视作耻辱。九年前,他用计毁掉了湍城,想以此讨他父亲的欢心,但格热木当时已将赛罕当作继承人来培养,兀真的讨好之举,反而引起了格热木的忌惮。当年兀真抓住我之后,本欲在庆功宴上将我献出去,只可惜,格热木一心想要打压他,不肯给他参加庆功宴的机会。”
祝予怀听得心情复杂:“所以,兀真最后隐去了您的身份,将您困在了拓苍山里?”
江敬衡淡漠地点头:“他把对他父亲的恨发泄在我身上,拼命折磨我,想以此找回一点尊严,又怕我死了,没人继续分担他的痛苦……着实是个可怜又恶心的疯子。”
祝予怀犹豫地问:“他如此苛待您,为何如今又转了心思,将您安置在王帐?还有那些梅花图……”
江敬衡微讽地笑了一声,转过视线,直直注视着刚走到屏风后的人影。
“谁知道呢?一个得不到同类认可的卑劣之人,只好在自己的仇敌身上寻求慰藉,久而久之,也许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依恋?但这病态的感情实在可笑,我永远不会忘记湍城的仇恨,我和他之间,只有不死不休的血仇。”
“依恋?”屏风之后,兀真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你只是个低贱的俘虏,我留着你的命不过是施舍!一只蝼蚁也想与我不死不休……好,既然你的骨头这般硬,我就成全你。”
他冷笑着撕了手中墨迹未干的梅花图,转身向王帐外走去,咬牙下令道:“来人,将这两人拖出去,关进牲栏。等向青丝阙发兵之日,我要在阵前杀了他们祭旗!”
祝予怀听着他恼羞成怒的声音,回头与江敬衡对视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用眼神发出询问。
他在发什么癫?
江敬衡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兀真的阴晴不定似乎已是常态,瓦丹士兵很快鱼贯而入,雷厉风行地拽起两人,推搡着往外走。
祝予怀被押着穿过营地,扔进了一处四面透风的牲栏。
风寒未愈的江敬衡也被推了进来,士兵往他身上丢了块破毡子,冷漠地向看守牲栏的奴隶道:“看紧些,祭旗之前,别让这两人死了。”
祝予怀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打量那瘦胳膊瘦腿的小奴隶,眼睛微亮。
逃跑的机会来了?
刀锋
太阳落山后,草原的风就逐渐转凉了。牲栏又破又旧,江敬衡只能裹着破毛毡御寒,祝予怀替他挡着风,一边暗暗观察瓦丹士兵巡逻和换岗的规律。
到了晚些时候,有人来送水食,祝予怀闻声望去,看到了早晨见过一面的赫苏。
赫苏似乎是想进入牲栏,但负责看守的奴隶懒得开门,直接抢过他手中半生不熟的饼子,丢进了牲栏里。
饼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灰,赫苏眼巴巴地望过来,好像有点不安。
江敬衡已经睁了眼,向祝予怀低声道:“捡起来吧。”
祝予怀听话地将两块脏饼子捡了回来,再抬眼时,赫苏默默在水槽里添了水,低着头跑了。
祝予怀用袖子擦了擦饼,递给江敬衡:“您吃吗?”
江敬衡摇了下头:“先看看是什么馅的。”
祝予怀不明所以,借着牲栏外的火光,摸索着将饼子从中掰开,发现里面嵌着一株草药似的东西。
祝予怀愣了须臾,立刻把饼子合上,往牲栏外瞟了一眼,压低声问:“这是续生草?”
江敬衡并不意外,轻声道:“你藏好,说不定能用上。”
续生草是一种长在雪原上的珍稀药材,祝予怀只在师父的手札里看到过,这药多用来给濒死之人续命。
祝予怀诧异又困惑,声音更低了:“刚刚那个叫赫苏的孩子,您认得?”
“一年前我救过他一命。”江敬衡的语气有些复杂,“拓苍山中曾爆发过一场疫病,瓦丹人为了杜绝后患,要将染病之人全部烧死。赫苏也被传染了,瓦丹人把他推进火坑时,他用大烨话喊了‘救命’……我一时心软,把他救下了。”
祝予怀下意识想起了湍城:“那疫病,该不会是虏热疮吧?”
“没错。”江敬衡沉沉叹气,“我治好了赫苏,但兀真也因此掌握了治疗虏热疮的药方。有了防治的对策,他便有恃无恐,用病患的血喂养了许多毒虫,打算将毒虫用在两国战事上。”
祝予怀紧张起来,赶忙问:“他养了多少毒虫?”
江敬衡说:“本来有一窝,不过三个月前,我找到机会捣毁了虫穴。但还剩下一只毒虫,被吉日楞带入了大烨。”
原来湍城伤兵营的疫病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