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曾经叱咤草原的勇士,双目空洞,裹在华服中,像个木偶一般沉默寡言。他的妻子桑弥在旁温和地牵着他的手,而巴图尔立于下方,替赛罕回应着来所有来访者的问候,看起来更像是王帐的真正主人。
“兀真很善于玩弄人心。”朔西主帅帐中,江敬衡轻声咳嗽着,向众人分析局势,“他把赛罕折磨成一个难当大用的傀儡,真正的权柄就会落入巴图尔的手中。在其他部族眼里,这比让兀真即位要糟糕得多,因为他们不可能从巴图尔手里分到一杯羹。”
为了对抗大烨,十二族还是会暂时结成同盟,但等战后分赃时,兀真势必挑起内斗,东山再起。
“他是想拿巴图尔当垫脚石。”卫昭说,“以往瓦丹进犯,最多只是小范围的抢掠,但巴图尔太过鲁莽,没了格热木的敲打震慑,就容易急功近利。”
卫临风盯着沙盘,慎重道:“如果巴图尔不计后果地大举来犯,这将是一场硬仗。白头关虽有长城、敌台和拒马墙能够牵制瓦丹的战马,但谨慎起见,各个关口还需增设陷阱,挖陷马坑,铺铁蒺藜。此外,燕云坡及碎岩岭一带的支墙尚未竣工,这两块地方也要严加巡防。”
坐在末位的卫听澜插话道:“既然防守不易,何不索性以攻代守?”
卫昭立刻出言否决:“太冒险了。如果真有大规模的兵马压境,放弃自身优势,就是拿人命作赌。强敌当前,应以求稳为上。”
卫听澜识趣地闭了嘴。
卫临风也点了头,看向众人:“从今日起,所有人打起精神,各烽燧每夜举三次平安火,燕云坡及碎岩岭改为每隔一个时辰举一次,有任何异常,立刻驰马上报。”
防御事项逐一敲定下来,等议事告一段落,卫听澜随众人一起离帐,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卫临风在后面叫他。
卫听澜停步回头,闷闷地应道:“大哥。”
卫临风跟上来,与他一起往营中走:“不高兴了?”
卫听澜垂了头:“我好像给朔西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卫临风捋了捋他的脑袋,开解道:“你替北疆解了围,逼得兀真亮出了底牌,没做错什么。朔西这一仗虽难打,但只要我们扛住了,瓦丹便血本无归。”
卫听澜问:“陷阵营能帮上忙吗?”
卫临风失笑:“别这么拼命,你伤势未愈,陷阵营将士也负伤不少,就留在后方驻守大营吧。”
卫听澜只好点了头。
营地中有辎重兵在搬卸刚送到的粮食,一派忙碌景象。兄弟俩放慢了步子,不远处有几个人正聚着说话,其中一道声音尤其突出,失惊倒怪地提着嗓:“你说什么?那阿怀现在怎样了?”
这熟悉的腔调让卫听澜一怔,抬眼望去,就见一个戴斗笠的家伙拉着易鸣大呼小叫,旁边还有个高大青年,正厌烦地捂着耳朵。
竟然是谢幼旻和庞郁。
不多时,营地一角,祝予怀的帐篷变得拥挤热闹起来。
“这也太凶险了!”谢幼旻蹲在榻前,心有余悸地瞧他的伤,“阿怀,你说你好好地来边疆干嘛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伯父伯母不知该有多担心。”
祝予怀无奈一笑:“我并无大碍。倒是你们,怎么也来朔西了?”
谢幼旻哼哼唧唧的:“圣上不养闲人,芝兰台里浑水摸鱼的人都被扫出来了。正好泾水贪污案告破,抄出来的赃款要折作军粮运往边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谋了个押粮的差事。至于庞郁么……他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跟你说,这家伙天天拿我当骡子使啊!他刚才还说只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叙旧!”
庞郁在后边面无表情:“世子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去干活。”
“你看你看。”谢幼旻咋舌,“好生铁面无私!”
祝予怀乐了:“既有正事要忙,你们先去吧,别耽搁了。”
谢幼旻还想赖一会儿,庞郁却将手中糙茶一饮而尽,撂下空盏:“一盏茶,时间到了。”
谢幼旻嘀嘀咕咕地起身:“喝茶如牛饮,你改名‘庞水牛’算了!”
又道:“阿怀,我晚点再来看你啊。”
祝予怀笑着摆手:“去吧去吧。”
易鸣就把他们送出了营帐。
帐中只剩下了卫听澜,他终于找到机会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纸包,有些扭捏地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纸包打开,露出里头黑乎乎的疙瘩块,祝予怀面露疑惑:“这是什么?”
卫听澜不好意思道:“军营里没有蜂蜜,我就弄了点甘草做的糖……样子有点磕碜,但吃起来是甜的。”
祝予怀一听是糖,立马伸手接了过来,他这两天喝药可太遭罪了。
卫听澜看着他微亮的眼睛,也笑了笑,试探着说:“九隅,等世子和庞郁返程回京时,你和他们一道走吧?”
祝予怀拈糖的手指一顿,抬眼看他:“为什么?朔西要打仗了?”
卫听澜支吾其词:“军营里条件不好,不适合你养伤。”
祝予怀狐疑地看着他:“我不走。你不会在甘草糖里下了药,要偷偷把我送走吧?”
卫听澜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再犯呀!不信我尝给你……”
“看”字还没说出口,祝予怀就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块甘草糖。
卫听澜:“……”
他傻愣愣地衔着糖,祝予怀盯了他须臾,突然“噗嗤”乐出了声,笑趴在了床榻上。
卫听澜软和了眉眼,口齿不清地说:“你偷袭我。”
祝予怀想笑又怕扯着伤,在床上隐忍地抖了半天,逼得卫听澜爬上床去,捂他的脸颊:“你还笑,一会儿伤口疼了,军医来了你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