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不知道谢飞卿从骨子里就带着疏离,旁人只当这若近若远的态度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好似整个圣京,抑或浩国,都只有楚煜这个顶尖猎手刺破了温润的表皮,窥探到鲜肉里的极致冷漠与无情。
烛影幢幢,明灭摇晃的黄光照在他神色莫辨的俊颜上,烛台上的火舌活跃地跳动着,烛光忽闪过他的侧脸,楚煜捏着糕点,忽地笑了。
棋逢对手,无需掩饰。
他们都是聪明人,腹中黑黑,素日里遇着他人都惯会隐藏本性,而一旦碰着实力相当的敌手时,一个眼神对上,都晓得对方打的什么坏算盘,自然是懒得掩饰。
就像谢飞卿在他面前从不低头,从不服从,从不屈服于身份的高低。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没有明文写就的游戏规则。
翌日午时。
殿中的青龙暖炉熨着热气,汩汩卷走寒意,十数根玉柱支撑着宣辉殿,凤鸟麒麟盘踞着柱身,托着最顶端的金龙戏珠。楚煜绕过玉柱,走向殿内的白阶,跪在阶前。
“陛下万安。”
景明帝手一挥,让他平身,手上继续批阅着奏折。
等楚煜站了一会儿后,他才抬起头,幽幽道:“你一回来,这京城可有的热闹了,那些对头个个上赶着弹劾你,这一大半奏折都是骂你的。”
他点了点那几摞奏折,若有所思:“每日都是换着花样骂你,假里掺真,真中含假。”
楚煜跪在地上:“愿听陛下责罚。”
景明帝将毛笔搁下,沉沉望向他,道:“罚你半年俸禄,也算公允。”
“谢陛下。”
景明帝又拿过一份奏折,翻过折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脸色愈发难看:“这些个御史都当朕好糊弄呢,昨儿个还说要处死陈容行,今日却帮着陈容行说话。”
他将奏折往下一抛,奏折掉落在楚煜身前:“你看看。”
楚煜装模做样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奏折是他命底下的言官写的,内容无非是放了陈容行。
他将奏折合上,认真思索着:“陛下,臣以为若是降罪于陈容行,未免有失陛下的英明,其一,陈容行与边疆大将私通并无确凿的证据,再则,陈容行为两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要是重罚他,保不齐会令忠臣寒心。”
他原本打算直接除掉陈容行,就相当于斩断了林世白的臂膀,让林世白再也把持不了朝政,但自打遇到谢飞卿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他现在不急着杀掉陈容行,他要给林世白一党留着气,然后再慢慢与谢飞卿博弈,直到对方在他手心中消亡殆尽。
留着陈容行,这场权力的角逐才会真正有意思起来,明争暗斗间,缓缓蹉跎着对手的生机即是斗棋的乐趣所在。
景明帝凝视着镇定的楚煜,威严的脸上不显露任何神情,几个呼吸后,景明帝将楚煜挥退。
景明帝揉揉干涩的眼睛,起身往殿外走,正在磨墨的大太监立时放下墨条,跟在他身后。
景明帝双手背在身后,沿着游廊行至暗广阁,阁内只有二三宫女洒扫着尘埃,见到明黄龙袍的景明帝,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长跪不起。
暗广阁共有五层,景明帝直接上了最高层,被压抑了一日的身体终于得以呼吸,他凭栏远眺,望着整个京城的繁盛景貌,心中已无初登基的波澜。
忽然,他的浓眉蹙起,指着一处,问道:“那是谁的府邸?”
大太监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赫然是一幢金碧辉煌的府宅,他又略一估计,居然有四层高。他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处处有人脉,消息灵通,稍稍回想了下,道:“应是吏部尚书王大人的,京中好似就他还在修建这个规模的府邸。”
景明帝冷冷一笑,前些日子他想修个祠堂,结果被王净阻拦,说是国库中没有额外的银子修祠堂,还劝他务必勤俭,为万民做表率。
“修祠堂的银子没有,原是全给他拿去盖府邸了。”景明帝衣袖一甩,再没心情待在这儿。
大太监一言不发,跟着眼前明黄的锦锻隐入夜色,冷然的月色映照在雪地中,更添寒意,他浑浊的眼低垂着,有几颗雪籽零星飘在他的银发上。
已过耳顺之年的老太监敏锐得察觉到——
圣京,变天了。
小说《世子他又又又欺负探花郎了!》第8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