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越是这样的傩面就越难雕刻,开路将军虽属凶神,可他却是扫除五方邪魔的正神,所以开路将军的模样可以凶妄,但绝不能邪佞。
因为手艺不精,不少傩面师止步于此,可巫成却把他雕得很好,突眼圆睁,獠牙锋利,神态更是栩栩如生。上完漆的那一天师父捧着这副面具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好啊,这门手艺终究没有折在我手里。”
巫成不解:“你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之前不找个徒弟?”
师父只是摇头:“你不懂,徒弟好找,可是传承人难寻。”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巫成的双眼有些迷离。困意上涌,他背靠着墙想要小睡一会,可就在闭眼的那一剎那他看到神台上竟闪出赤白色的光芒,光晕快速朝他袭来,很快便将他包裹其中。
巫成下意识抬手遮挡,可一个颀长的身影却倏尔出现在他眼前。
“你是巫成?”那人问道。
巫成放下手臂,他看到这人逆光而站,脸上戴着一副傩面。
——开路将军!
巫成赶忙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巫成拜见正神。”
“请起。”开路将军音声如钟,“神台上的傩面可是你雕的?”
“是。”巫成垂着眼睛应道。
“果然是年少有为。”开路将军似乎对这副傩面非常满意,接连赞叹几句之后又问道:“可开光仪式既已结束,你为何仍然愁眉不展?”
巫成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将灵翊的事情隐瞒起来:“承蒙正神关照,我……只是有些疲累。”
将军紧接着又自顾自说道:“攀刀山救人,的确损耗元气。巫成,那你知道那刀山的传说吗?”
巫成道:“我听师父提起过,说只要登上去了就能飞升成神。正神,这是真的吗?”
将军一笑,却不正面回答:“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有一部分人拼命想攀上刀山为的是他自己想要成神,而另有一部分,为的却是别人。”
“为别人?”巫成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一种说法,说只要爬上刀山,死去的人就能复生。亦或者,转世投胎。”
报恩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白光消失了。巫成仍然坐在神台的对面,只是那三副开好光的面具已经不见踪影。
“大牛。”巫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具都收箱了吗?”
大牛应了一声:“都收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你要去查查不?”
“不用了,你办事我还不放心吗?”巫成说着,走过去拍了拍大牛的肩,“那我就先回去了,剩下的辛苦你了。”
“回吧。”
走出傩堂,刺眼的阳光映到巫成的脸上,他抬手遮了遮眼。刀山上,一级级刀阶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虽然仍然看不到刀山的尽头,可巫成的心却安定了许多。
那是个梦,可又不是个梦。
巫成坚信,只要他能带着灵翊爬上刀山,那她就一定能转世投胎。
巫成勾起嘴角,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师父。
师父一定会高兴的。
……
“你这简直是胡闹!”师父猛地将药碗掷到地上,巨大的声响吓了巫成一跳。
“巫成,你也中了邪了吗?攀刀山的代价现在就活生生地摆在你眼前呢,你竟然还想去爬?不要命了是吗!”师父说着,伸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黄蜀兴。
黄蜀兴尴尬一笑:“是啊,巫傩师,我现在是知道了,这刀山的确不是谁想爬就能爬的。就像你劝我的一样,还是尽早放下这个念头吧,别把自己都赔了进去才好。”
其实早在开光仪式结束后黄蜀兴就想要离开的,可他的手毕竟是在村子里伤的,师父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非要等他手养好了才行。
“攀刀山这事是正神亲口指点我的,师父、黄杵师,你们不是说了吗?攀刀山看的是仙缘,也许这就是……”
“那是你犯了癔症!”师父吼道,“梦里的东西岂可当真?巫成我告诉你,你攀刀山这事我不可能同意!你要是不想早早的气死我,往后就休要再提这事!”
黄蜀兴也劝道:“巫傩师,人们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这事真假难辨,不如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倘若神仙再次入梦相助,那倒还有几分可信了,到那时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再来几次我也不会同意的。”师父呛声道,“我不会让他白白送命!”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灵翊去死吗!?”巫成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灵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仿佛事不关己。
“师父,”巫成继续说道,“你真的忍心看着灵翊再死一次吗?”
轰的一下,巫成的话直戳进灵郭的心坎,他猛地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雨夜。
“死丫头,跑哪里去了,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回家!”那时候灵郭的身体还算康健,他戴着个雨笠一边骂着一边把晒在院子里的干菜往屋里收。
灵郭的妻子没得早,她去的时候灵翊才只有三岁。灵郭一个糙汉子,不懂得怎么照顾女娃,索性就照着隔壁家的方法有样学样,结果他把灵翊给带得无法无天,天天跟着隔壁的秃小子疯跑,叫都叫不回来。
灵郭叹了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天尽头突然炸开一道惊雷,灵郭仰头往窗外看了看,雨又下得大了不少,哗啦啦如瀑布从房檐倾泻而下,很快连成一道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