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纤出来,他却肉眼可见地流露出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慌乱与害怕。
这桩婚事是他强求来的,林玉京知道,许纤内心并不愿意。
他未曾怕过什么,高家来人闹说要去报官也只是冷眼看,他只怕许纤不要自己选了高家。
林玉京只作若无其事,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温声问道,“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乱,又腌臜,快进去。”
他身量高,与许纤体型差距巨大,一上去便将许纤挡得满满当当,许纤伸手推他,手又被握住,只好小声道,“我有些话想跟高公子说。”
林玉京定定地看了许纤几秒,表情就像是有人捅了他心口一刀一般,只是一瞬之间,又换上一副笑模样。
轻言细语道,“同他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林弟,就让许小姐说完她的话吧。”一直跟个哑巴似的高海终于开了口。
高夫人紧随其后,拿着帕子挥舞,“怎么?是怕人家姑娘说出你强娶人家的事实吗?多好一对小夫妻,硬生生被给你拆散了。”
火急火燎地要把林玉京夺人妻子的事情给定死。
林玉京回头,神情阴森森的,语气也阴冷到要滴出水来,“她与我才当是夫妻。”什么天定姻缘,锦绣良缘,合该都是用来形容他与许纤的词。
吓得高夫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却带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绝望。
他似乎是已经认定了许纤不会选自己,回过头,看向许纤的时候,目光之中甚至都带着祈求,这林玉京是少有的,流露出脆弱的时候。
许纤安抚似地拍了拍林玉京的手,虽然这么说很没良心,但他这样带有破碎感的神情真的很让人心动。
她强行让自己的视线从林玉京的脸上移开,面对着高海,一瞬间被丑到了,又转回去悄悄看了一眼林玉京洗洗眼。
其实高海生得并不丑,但他面容平庸便罢了,这些天对许纤日思夜想,夜里每每想起许纤,便要对着她的画像自亵一番,弄得气色颇为不好,面色蜡黄。
见许纤看向自己,高海又格外激动,整张脸都扭曲了,就显得格外吓人。
把许纤吓了一跳,绕到林玉京背后,让他在前头挡着。
林玉京对着高夫人时,那张脸也时常被怒意扭曲,但他生得俊秀,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至少许纤是这么觉得的。
她之前听许娇容转述高海形容时,就对他不大满意,如今更是觉得他精神不正常,一想到差点就要嫁给他,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于是便紧紧抓住林玉京的衣裳,在他背后探出个头,道,“高公子,我跟你虽然确实是指腹为婚,但姐姐老早跟我说明白了,几年前你们家嫌弃我呆,当时便退了婚,说定了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自此之后再无瓜葛,如今又来这样说是做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林公子横刀夺爱,我何时成了你的爱?”
林玉京闻言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许纤会如此说,只半偏着头瞧她,仿佛是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许纤深吸一口气,学着前些日子许娇容说给自己的话,慢慢道,“高公子与我虽是指腹为婚,直到退婚都未曾见过,直到前几日见我一面,才又旧事重提,这样又当我是什么了?你们高家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林公子对我一见倾心,当日便来提亲,虽然是有见色起意的嫌疑,但我的那些要求他都一一应下了,更不介意我以后不生孩子,高公子,你们家可愿意要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妇人?”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高海身子晃了晃,高夫人此时更是不说话了。
高海嚅动了几下嘴唇。终于往前走了几步,“我愿意!”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到时我们可以试试,到底能不能生孩子,实在不行,便可置一美妾……”
许纤还没开口呢,林玉京便冷笑了一声,“美妾……”
他的声音仍旧带着些少年清朗的意味,“某此生只愿得许纤一人,黄泉碧落只她而已。”
事情到了这里,一切便明了了,到底该选谁,就是傻子也会选。
李林甫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高公子,请回吧。”
天仿佛一下子阴了,自许纤开始说话,就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如今远处天边一片漆黑,沉沉地压下来,不知何时开始起的风,府外头的树摇得腰都要折了。
许纤把拍到自己脸上的头掠开,咕咕哝哝的,“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
一点不奇怪,因为有个妖怪在生闷气。
青蛇离白涉最近,他几乎被狂暴杂乱的妖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心底暗暗叫苦,那高海今日来这一出,有他的一点推波助澜,只是这都白涉的意思。
白涉大约是自己从心底里厌恶林玉京,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旁人也都跟自己一样把林玉京当成个烂人看。
他以为这一遭的结果应当是毫无意外的,以为许纤遭到林玉京逼婚,只要有选择,必然会选高海。
“是我的错,”白涉看着底下的人群,喃喃道,“我应当先问过她才对的。”
青蛇叹了口气,忽然嗅到一点血腥味,寻来寻去,只见白涉不仅紧握的指缝间鲜血流淌而下,就连嘴角都流下血来,增添了一点艳色。
更仔细一看,不仅眼睛变成了梅红色的竖瞳,便连口中尖尖的四颗蛇牙都露了出来。
显而易见是怒火攻心了,前几日刚损失修为给许纤熬药,寻那个草药也经历了不少波折,本就得养着,可不能轻易动怒。
青蛇又怕白涉一怒之下现出原形将林玉京给收拾了,连忙提醒道,“这可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欢喜的男人。”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天边乌压压的云一滞,很快又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