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想他,不敢想他。
你浑身被雨水打湿,单衣紧紧地贴在身上,从里到外都是透心的冰凉。你开始冷静地思索——数学为何会背叛你。
在高考前的那段时间里,你的数学成绩稳定在145左右,你深信高中数学里没有题能难住你。所以那些本该属于数学的复习时间,被你留给了知识点繁多的文综。
原来数学没有背叛你,是你背叛了数学。
你原以为你与数学是天作之合,可并非如此。你必须用全心的热爱与冷静,谨慎与求索,才能轻轻掀起它神秘的面纱,与它短暂共舞。
可故事的最后,你背叛了它的法义。
原来是这样。
你多想再读一读《三体》,这一次,你一定将那句话深深牢记——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一道闪电照亮了街道,你看清了你所处的位置,这正是那条布匹专卖街,正是那家店。五年前在此处,160元一米的黑布击碎了你的江湖。而现在,一起碎掉的还有你的文心。
你站起身来,向反方向走去。
这个夏季总是有连绵不断的阴雨,像漫长的告别。
又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陈知玉在楼顶找到了你。你已经躲了他许多天,而今天是志愿填报截止的日子。
“你他妈什么意思?”他劈头盖脸地问。
你平静地说:“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能和你去北京了,很抱歉。”
他不敢置信:“620分!你考了620分!你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考这个分数么!”
你低下头:“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失败了。”
“你能不能睁大眼睛看看!”陈知玉攥住你的衣领,强迫你看向他,“北京不只有那一所学校!有数不清的好大学!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反悔!”
你挣脱他的桎梏,声音平淡无波:“没用的。我没有研究过任何关于填志愿的规则和技巧,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分数的效用最大化。我之前觉得只要考得够好,就不用去研究那些有的没的,是我太自负了。”你顿了顿,终于看向他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我太累了……”
“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宽裕。友情是这样,成绩也是这样,一切都是这样。”你慢慢地诉说着,“我永远在拼命,在争取,在计算,生怕自己被抛下。可是这一次,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像一个操持生计的家庭主妇,抠抠搜搜地计算我的分数够得上哪个学校、哪个专业的提前批,计算报考这个专业的人里有多少个超过我,多少个不如我。计算第一志愿如果没被录取,减去极差后够不够得上第二志愿。太狼狈了,太难看了……还有,太累了……这一次,就这一次,我想体验宽裕。”
陈知玉像雕像一样站在你面前,僵硬着一动不动。
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骤亮,照亮了你俩一站一坐的身影,你们像两只落汤鸡。
你说:“你说要是现在有夜行衣,我们像不像在屋顶飞檐走壁的杀手。”你自觉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难看地扯了扯嘴角。
陈知玉木然地盯着你。
你抓起地上的一把碎石,一一在掌心摆开,专心地观察着石头的纹路,低着头说:“嗯,我决定留在四川了,川大或西财吧,大概率是西财,我妈让我去学金融会计什么的,说好找工作。”
雨水嘶吼着落在地面,溅起满地泥污。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陈知玉才开口。
“顾如风。”他一字一句,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般,“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就当我求你。”
“从初中起,你就是这样。做错一道不该错的题,你会自责好几天,不断地刷题,不断地给自己心理压力。”陈知玉说,“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为什么要用完美来要求自己?!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不要把自己捆在角落里!”
你耸了耸肩,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我已经放过自己了,所以我不挣扎了。我接受了。”
陈知玉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走到你面前用力地握住你的手,力气大得让你疼痛:“你现在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听我的。志愿截止还有几个小时,你跟我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重点是先一起去北京,你不是想摆脱你家里吗?那就跟我走。然后,等上了大学,你想转专业就转,你想上北大,不是还能考研吗?你听我的,听我的好不好。”话音落处,已是急切的乞求。
他眼中的火几乎要烧起来,他的手那么滚烫,语气那样激烈。你的心微微一动,可很快就被漫天大雨浇熄了。你也曾挣扎过,北京某高校的法语、德语专业在四川有五个招生名额,你的分数是够的。但你只提了一句,就被你母亲的尖利谩骂堵了回去,原来一个母亲能在孩子面前骂出那么脏那么难听的话。原来所有不具备变现赚钱能力的专业在她看来都是垃圾。
那么,无所谓了。
陈知玉读懂了你的眼神,他浑身一震,松开你的手,倒退了两步。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你慢慢地说,“我想在路边支一个小摊,给人题字。书签十块,对联二十块。看到顺眼的人,免费送字也行,看到不顺眼的,再贵我也不卖。千金难买我愿意。”
“……要是今天想吃面条或炒饭,少题一点就够,要是想吃火锅,那就得多题一点了。阳光好,就傍晚收摊,要是下雨,那就早点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