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先把你手擦干净吧。”蒲芝荷递给他酒精湿巾。
小麦把消过毒的耳钉放在手掌上捧着,蒲芝荷帮他戴回耳朵。
外面又是“咔哒”一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蒲芝荷说:“是不是你奶奶她们回屋了。”说完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小麦的耳朵:“好了,你以后实在想摸耳朵就用酒精擦擦,我走了。”
刚她原本是准备读小麦送的那本小说,回了屋,蒲芝荷再次把书拿出来,一翻开,一张纸飘落在地上,她拈起展开。
“如果刚先读过这封信,就不会去帮小麦了。”
看完以后,蒲芝荷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信里写的,小麦也都曾对她或明或暗地讲过,只是话从口出总是不加雕琢的,落在纸上,越写越细致,越写越直白,从此他的心意有字据为证,交给了谁,谁就可以拿着去找他兑现。
她把信折起来,却不知落款的地方什么时候染了一小片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像是画了押,她抬起右手腕,看见上面不知何时沾到了小麦的血。既然这样,这信也不能再还给小麦了,只能当作她从未读过。
接下来两天小麦父子都早出晚归,蒲芝荷陪着杭柳梅和祁绣春在敦煌当游客。就在她们快要按耐不住联系赵小伟的时候,他打电话邀请她们一起去开窑。
赵小伟两眼熬得通红,说这次的火候绝对没有问题。他穿着工作服,手拿铁钳打破了黄泥窑门,招呼师傅拆掉剩余的窑砖,拿出里面的匣钵,然后就可以看到她们的成品了。
赵小伟站在最前面,见到她们的圆融杯时动作却凝滞了。
“小伟,怎么了?”杭柳梅站在他身后预感不妙。
这种情状祁绣春是熟悉的,要么太好了,要么搞砸了,她平时把玩的金银宝石比这贵重得多,所以心态更稳,带着“大不了从头来过”的心情催促赵小伟:“小伟?倒底怎么样啊?”
赵小伟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捂着杯口转过身来,蹙着眉头。祁绣春走近了弯腰查看:“这不是挺好吗?”
他拿开掩着杯沿的手,杯口有着不均匀的黑色痕迹,如同笔尖蘸墨随意乱画了一圈一样。“不知道怎么的,带铁的釉料沾到了杯口,这一炉烧的三只其余两个都好好的,就这只成这样了!”赵小伟苦着脸解释。
祁绣春说:“没关系,时间还来得急,下一次避免这个问题就好了。不用这个柴窑也可以,换气窑是不是快一点?”
“等一下,”杭柳梅走过去拿过那只杯子端详,看着看着却笑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呐!烧是一定要重新烧的,但是下一次三只杯子都要在杯口做出这样的痕迹,而且还要比现在的更明显。”
第六十二章清响
这不明明是瑕疵吗?其余所有人都不明白杭柳梅这是什么意思。
杭柳梅举高了杯子对着光看:“我之前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今天才想明白,那些完好无缺的杯子太直白太无聊了,没有一点故事感。你们看杯口的这些痕迹,是不是有点像壁画的裂痕?太好了太好了,小伟,新的杯子不要这么白,换成发黄的颜色,就咱们上次说过那样,表面粗砺一点,杯口全部都要这样的,甚至比现在更夸张,怎么样?”
赵小伟听杭柳梅说完,饶有兴致地接过杯子,皱着眉笑了:“杭老师,我和瓷器打交道几十年,都只会中规中矩地做东西,您今天这个想法——好像可以试试!”
“那就试试吧!就是不必再用这座柴窑了,你太辛苦了,咱们这个东西也真用不上这么费劲,气窑也是一样的嘛,也安稳,也节省时间,换气窑吧。”杭柳梅说。
新的杯子又要再等两天才能做出来,刚好给杭柳梅和祁绣春时间去看病。上次麦爸买回来的药治标不治本,两人前一晚才被说通去面诊,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桌上却只有她们和蒲芝荷了。
“那两父子呢?”祁绣春现身最晚,拉开凳子问。
杭柳梅回答:“大的说要去见个人骑车走了,小的——”小麦是去给蒲芝荷做耳环了,她现在不能说,就胡乱诌:“小的跟着去找大的了。”
蒲芝荷带着两人去看老中医,她们看了病抓完药,还被留下针灸,于是就推蒲芝荷去周围转转,让她不必在医馆里干等。
蒲芝荷把帆布包背在肩上出了门,她最近一直定不下来临别时给杭柳梅和祁绣春送什么,就这么慢悠悠地在街上闲晃。路边有不少卖水果、小手串还有小零食的,在他们之间,一个方方正正、挂满了小木棍的摊位显得很惹眼。
蒲芝荷走过去拿下墨镜才发现,那上面挂的都是比寻常见到的小得多的笛子,她问旁边小凳上坐着的摊主:“这些笛子都是手工做的吗?”
老大妈本来在低头逗孙子,拿着几根彩穗给哭闹的小孩编东西玩,忙中抬头回答蒲芝荷:“都是我自己做的,但这不是笛子,这是筚篥。”看蒲芝荷没听明白的样子,她努力扭转口音,放慢语速大声说:“筚篥,就是那个筚——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乱写一气,也没写明白到底是哪两个字。
但她不想放过这单生意,给孩子塞了玩具打发到一边去玩,站起来从架子上解下一只拿给蒲芝荷展示:“这些都是我自己找竹子劈了做了,你看这上面八个孔,管口是这样子的哨子,吹的时候你就吹这个哨子。”她说完把手上拿根递给蒲芝荷,让她好拿着看,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磨得发亮的当场就表演起来。
筚篥放在那里的时候什么都像,吹出来的声音却什么都不像,苍凉悠长但丝毫不沉闷,乐曲节奏渐快,有着穿透云层的清亮,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悲怆。
做筚篥的大妈闭着眼睛鼓着腮帮子,随着调子摆着肩膀,她吹得陶醉,蒲芝荷也听得欢喜。是蒲芝荷的错,一开始以貌取人还以为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工艺品摊子,没想到大妈才是真正的街头艺术家。等她吹完一曲,蒲芝荷大声鼓掌。
大妈看她很有兴趣,又拿起两只好的让她挑:“多看看,这乐器可是丝绸之路传下来的,你知道莫高窟吧,莫高窟里的壁画你去仔细看看,有好多跳舞奏乐的,上面可都有这个。是我自己年轻时候爱这些玩意,老了做着卖一卖,也不赚几个钱。但是你来这边玩,以后想再找到就不容易了。要不要带一个走,我给便宜点。”
想到杭柳梅讲的老姜那些吹拉弹唱的故事,再没有比眼前的筚篥更合适的礼物了。蒲芝荷从一排筚篥里挑选出最相似的两只,正付钱,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拽自己的帆布包,还以为是小偷,转过身一看,正是大妈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孙子在玩她包上的小挂件。
那是蒲芝荷之前旅游的时候在某个少数民族风情街买的,是一只刺绣的小鹿,拉开拉链还能装点零碎玩意。
蒲芝荷把小鹿接下来递给小孩:“刚才你奶奶在陪你,被我叫走了,来,这个送给你拿着玩吧。”
“不要不要!小孩子就是看个好奇!”他的奶奶正要阻拦,小孩子已经收下,笑着叫着跑到摊位后面去了。
大妈拿他没办法,转过来对蒲芝荷说:“哎呀你看碎娃娃不懂事,那要不我这还有这些小挂件,送你两个吧,平时也是卖钱的,串在筚篥上吊着可好看。”
蒲芝荷挑了两条离开,心想一会接上杭柳梅和祁绣春以后千万不能从这条道走,要是让她们看到了这个铺子,再送礼物的时候就不惊喜了。
她全然忘了自己刚随手送出去的那个小鹿里装着一只落单的耳环。另一只丢在小麦学校的食堂后,她就把这只收了起来。
她忘记掉的,有人还记着,那个人正想办法她凑齐一对,还不知道剩余的一只也不在了。
麦爸和小麦早上一出大门就分头走了。
麦爸直觉麦穗也来敦煌了,心里挣扎了几天,决定再去那个名牌的活动现场看一次,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验证了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他今天特地低调行事,换了一身不惹眼的短袖和长裤,一路骑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是见到了麦穗,就假装是偶遇的,问她忙完之后要不要到家里吃个饭;要是没有遇见麦穗,那就打道回府,再不想这事了。
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到了活动的开幕式,他来得早,这边忙着布置还混乱,他也就稀里糊涂地混到了观众席里。这开幕式的前奏可真长,这么热的天,每个人都打扮得溜光水滑,麦爸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脸上抹那么厚腻子,怎么都不流汗?他坐着看台上人都觉得累。
就在他等到打瞌睡的时候,终于见到主持人了,原来这才算是开幕式的开始。麦爸又一下子清醒了,主办方代表轮流上台发言,一个过去了,又一个过去了,终于到了麦穗的公司。还没等麦穗上台,他就已经眺望到了,就是麦穗!他想的没错,麦穗也来了。
可他一下子又有些失落,既然她来了,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声?在香港告别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吗?那就是她嫌他太缠人了,不想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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