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狨可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他上前半步说了一句“冒犯了”,随即我就感觉自己后颈一疼,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可能短暂地晕了过去,而并非睡了过去,我没有做梦,相反,似乎没一会儿我就听到了阿稚的哭声。
我睁开眼睛,阿稚跪坐在地上,没抱着花续,只是眼圈红红地看着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子时了。”
我沙哑着声音问道:“那赫连狨呢?”
我没问杨周雪。
阿稚愣了一下,眼睛到处乱瞟:“太子……太子他……”
我看出她的态度不对劲,皱起眉刚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慌的时候,突然从半开的窗户里看到远处隐隐燃起的火光。
“那里是走水了吗?”
阿稚有点紧张又有些无措的样子,她道:“不知道,可能是吧,不过这也跟小姐没什么关系……你昏了这么久,要不要喝水?”
我点点头,假装注意力被她转移了。
下雪天怎么会出现山火?
阿稚殷勤地给我倒了杯水,递过来的时候,我一只手接过去,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你指甲缝里怎么会有血?”
阿稚没料到我眼尖至此,一面要挣脱开我的禁锢,一面又不敢发出声音。
我更加不对劲,侧耳却听到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血腥味让我一下就站了起来。
我松开阿稚的手,掀开被子,光着脚下了床,阿稚尖声喊我“小姐”,我只当做没听到,直接打开了门。
一个我没见过的暗卫正端着一盆血水匆匆走过,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手中的盆。
客栈的大门紧闭,老板娘不知所踪,医官半跪在一张草席旁,原本背对着我的赫连狨闻声看过来,愣住了。
我只盯着那张草席上满是血污和一片焦黑的破旧衣衫,我看不到躺着的那人是什么长相,只看到那只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的手里攥着一块我再熟悉不过的玉。
那是杨周雪缠着我送给她的生辰礼。
伤重
“你出来添什么乱?”赫连狨下意识地想挡住我看向杨周雪的视线,顿了一下又让开了道,他的语气不算很好,“阿稚呢?”
阿稚慢腾腾地挪过来,她擦着手上没干的血迹,有点紧张地跪了下来。
她用那双绿色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赫连狨冷硬的脸庞,一声不吭,
如果是平时,我也许会让赫连狨不要为难一个小侍女,但是现在我顾不上阿稚,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站起来。
后脖颈隐约传过来的疼痛让我有些站立不稳,但是我强撑着让自己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你怎么找到杨周雪的?”
不需要看那张被挡住的脸,我也能从那块玉、那只手和我格外熟悉的身形中认出杨周雪。
那一瞬间,我来不及去思考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觉得心疼。
我见过杨周雪用手执笔、拿棋、弹琴,也见过她用这样好看的手帮我系上玉牌,勾住我的下巴,拉住我的手,那两只手又漂亮又修长,十指纤纤,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而不是现在这样,扭曲得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只被养得又白又嫩的手,更想象不出来它曾经和我十指相扣时那一瞬间的冰凉。
“小姐?”阿稚扶住了我。
我没说话,借着她的力慢慢地走过去。
“我问你呢,赫连狨,”我把声音放得很轻,总疑心自己的动静太大要吵醒还昏迷不醒的杨周雪,“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没找到她,是她主动找我的。”赫连狨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他抓了抓头皮,眼窝下有着很淡的青黑色。
我这才想到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
杨周雪躺在席子上,人事不知,我的目光缓慢地从她被污泥和血渍弄脏的衣服挪到了她的脸上。
第一个直观的感受就是她瘦了太多。
也对,流放途中路远难行,朝廷钦差最爱看虎落平阳的戏码,想必对她们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好,更何况一路上天寒地冻,杨周雪又怕冷,我想,何必呢?
她早知今日的结局,又何必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什么都不知道的我?
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让我糊里糊涂地死去,而她在北陵会得到独一无二的地位和待遇,不才是她最应该期待的事情吗?
我想起自己问过阿容,杨周雪这样究竟值不值得。
我现在不想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只心疼她。
“我当时叫人把你送了回来,一直是阿稚在照顾你。”赫连狨给我扔了个汤婆子,我接过去后揣在了怀里,听到他解释,“我自己去了山匪那边。”
我险些以为他在逗我:“你是北陵的储君,是太子,居然会以身犯险到这个地步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是杨周雪必须跟我回北陵,我现在已经到京城了。”赫连狨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继续道,“我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地形,没想那么多。山匪的老窝是在人工凿出来的洞里搭了个寨子,外面飘了这样大的雪,里面却暖和的不像冬日。我寻思着不对劲,再看了一眼,里面不知怎么的燃起火来了,酒和油洒了一地。明火几乎要把寨子里的人活活烧死在里面,我骑着马,杨周雪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她半跪在我的马下,一句话没说就晕了过去,我就把她带了回来。”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平铺直叙地将发生了什么跟我笼统地概括了一遍,可我看着至今都没有睁开眼睛的杨周雪,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只有那只握住玉佩的手还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平放在席子上,我知道事实远远比赫连狨所描述的要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