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凉,快进来。”宝钗笑脸盈盈地道。
“院子里的人都睡了,我原来不想打扰姐姐。但看着姐姐屋里还亮着灯,便过来了。”
“无妨,我也睡不着,便做做针线。”宝钗拿着银剪子把蜡烛拨得更亮些。
刑岫烟看着绣棚上的锦鲤,便知道这是要绣给宝琴的孩子的,忍不住拿起来细细观赏一番,欲言又止。
“怎么啦?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宝钗贴心地问道。
刑岫烟将绣棚放下,揪着衣角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道:“确实有一桩事要麻烦姐姐,只是怕姐姐不高兴。”
宝钗闻言微惊,“哪有什么事情能叫我不高兴叫我想想,难道是外头生意上的事情?”
“正是。”刑岫烟忙坐直了,道,“相公有一批鲜货自江南运上来,已经说定了买主,结果在京城渡口被人扣下了。”
“为何被扣下?”
“有小道消息说,是宫里道人要送炼丹的矿石进京,船大吃水深,故而渡口只给御船用,其余船只要等几日。”
“荒唐!”宝钗熟读诗书,这时候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声,“道士们如此霸道,连民生都不顾了吗?”
刑岫烟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若是其余香料、绸缎等货物也就罢了,偏偏是两船鲜货,等上几天岂不是都臭完了?”
“那明儿请母亲去和姨妈说一声,借着贾府的事情帮帮忙?”
邢岫烟为难地摇摇头,“如今姨老爷赋闲在家,恐怕帮不上忙。昨儿问了宝二爷的主意,他说林少爷这几日恰好回京了,或许只有他才能帮上忙。”
宝钗闻言一怔,邢岫烟见她这样,忙摆手道:“左不过是亏了银子而已,不要紧的!好姐姐我们安寝吧。”
“亏了银子是大事。”宝钗回过神来,含笑道,“家里比不得以前的光景了,而且做生意最是讲究信用了,蝌儿年轻在外行走,也很是不容易。我若是能帮上一星半点,肯定会帮忙的,你放心吧!”
刑岫烟感动得眼泪汪汪,宝钗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舅舅家倒了,大哥哥也去了,家里就只有我和你们俩了,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都要和我说,这才是一家人的道理。”
“好姐姐,多谢你了!相公这几日往京郊去了,明日是大哥哥的忌日,他去上香了。”
宝钗闻言默了默,“知道了,睡吧。”
刑岫烟说出了心中的话,仿佛卸了胆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宝钗却依旧难以入睡,呆呆地看着透过窗扇落在床帐上的月光。
到了柳宅满月宴那日,薛家的马车是第一个到的。
宝琴命丫鬟到门口张望着,看见薛家的马车来立刻上去迎进内院里。
“母亲!姐姐!嫂子!”宝琴像乳燕投林,飞奔到宝钗几人当中。
薛姨妈笑着抱住她,“好孩子,虽出了月子还是要当心哪!”
宝琴抱着宝钗的手臂,“还要多谢姐姐!姐姐送来的那位刘婆婆医术好生厉害,做事也仔细!叫我少吃了很多苦头!”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宝钗扶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道,“确实要好生赏她才好!听说她很快就要辞行了。”
“是吗?”邢岫烟感到有些可惜。
宝钗点头道:“她一身好医术,只留在我们家里岂不是屈才了?”
薛姨妈似春风拂面,复笑道:“正是此理!快进去看看我外孙女!我从寺里求来的长命锁,给我的外孙女送来了”
柳家的满月宴场面不大,但来来往往总有好些人。宝钗让宝琴安坐上席,自己和岫烟迎来送往,吩咐婢仆,脚不沾地地忙。
“为何人越来越多了?”宝钗不解地问道,手上的宾客单子也没那么多。
柳家的管家娘子拍手笑答道:“听说是京中闻名的小林大人上门祝贺,引得一群人皆来赴席送礼。”
那管家娘子一脸骄傲,显然不谙前事,刑岫烟听得尴尬,忙拂袖道:“你下去吧,去厨房催催菜,席面马上就要开了。”
“等等。”宝钗忽而出声拦住。
管家娘子恭敬问道:“姨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宝钗含笑,“这位小林大人才从蜀地来,厨房里必定备了不少辣菜吧?我看是不必,不如送一碗绿豆牛乳羹,解腻又甜滋滋的。”
管家娘子有些疑惑,“可是那些辣菜是家里老爷亲口吩咐办的,他和小林大人也有几分交情,恐怕知道小林大人的口味”
刑岫烟开口道:“这又何妨?多备一道菜也是难事。”
打发走了那管家娘子,宝钗将待客的事情托给了岫烟,说自己有些头晕,往后院抱厦歇息。
她拒绝了岫烟要派来照看她的丫鬟,自己独自抱膝坐在屋中。
果然不多时,屋外就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就在这里了,林大人尽管在里头歇息,若有旁事唤我进去服侍便好。”
水灵的丫鬟声音柔得能够滴水,宝钗侧耳静听,却没听见黛玉有半句回话。
他推开了门,又将门关紧,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宝钗坐的位置恰好被垂下的帘子遮盖住,倘若黛玉不往走,走过月洞门,是见不到宝钗的身影的。
含着梅花香的酒气慢慢袭来,宝钗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几次,又睁开眼睛往手握着的镜子里照了照,乌发雪肤,端是一副好姿容。
“谁进来了?”
她掀开帘子,露出了花容月貌的半张脸,声音微微惊讶,带着疑惑。
这是她这么多年见到他的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