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可不能叫大姐姐嫁过去!”薛蝌一进门就道,“那贾雨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别叫大姐姐蹉跎了青春哪!”
“我知道!可人家三品官,哪有那么好拒的?我还不得客客气气的。”
薛姨妈脸上挂着几分恼色,看着跟在后头的宝钗白着一张脸,心上一颤,忙拉过来安慰,“好丫头,娘决计不会叫你嫁给那人,要找也要找一个年纪相当的!你放心!”
宝钗看薛姨妈的态度,总算放下心来。
“只是那贾雨村是小人,现在得了势反倒来压着你姨父姨母了。这亲事还是要尽早定下来,好不让你姨父姨母为难太久。”
宝钗只能点头,薛姨妈满意地和薛蝌道:“明日你过去请陈举子过来做客吧。”
这个姓陈的举子名唤,皮肤微黑,但个子高挑,浓眉挺鼻,一眼望去也是一个好后生。
薛姨妈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下颇为满意,忙令他坐了,细问籍贯人口等。
宝钗端坐在屏风另一侧,专注地看着漏刻上的水慢慢滴下。
被请来陪她的宝琴看着她这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扯住了她的袖子摇了摇,“姐姐,姐姐,你觉得这个陈唤如何?嗯?你看上这个陈举子了吗?”
宝钗回过神来,笑着屈指堵住她的嘴,“咱们女儿家以贞静为重,倘若母亲看中了,我自然也答应。”
“也不能如此。”宝琴微微噘嘴,偷往屏风外头看,侧耳听了听外头陈唤的话语。
听着忍不住道,“他老家人口还不少?要是嫁过去岂不是当家不容易?姐姐有听过胡家的事情。胡家也是一大帮子人,家底又薄,饶是郑家女厉害,暗中弹压,还是闹出了不少相争意气的笑话。”
“大家族皆如此,贾府也不是那样吗?”宝钗淡淡道,“前些日子我和三妹妹闲谈时,才知道三妹妹鼓动着宝兄弟在倒腾珠玉古董,以防往后后手不接。”
宝琴奇道:“果真如此?三姐姐真是格外有智慧……”
宝钗成功地拉着宝琴扯了一篇闲话,把屏风那头的陈唤给忘记了。
薛姨妈打发他走后,脸上喜气洋洋,进来就拍手道:“我看他很不错,老家是耕读人家,也有数十亩地。之所以还未成婚,也是因为醉心于进取功名,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
她赞不绝口,只觉得此事甚好,忙问宝钗,“既如此,我便遣人送八字去了?”
宝钗正被一块栗粉糕噎住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只能随意地挥挥手。
“好,那便这么说定,恰好请你姨父姨母做保山!”
说罢便拍拍宝钗的背,喜滋滋地出去了。
宝琴给宝钗端来茶,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欲言还止。
“有话想和我说?”
“姐姐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宝钗没有接话,牵着她起身,“我听说嫁去孙家的二姐姐今天被接回家了,我们坐车去大观园探一探吧。”
迎春回家之后住在大观园的旧居,宝钗和宝琴相携至紫菱洲一片,却见来往的丫鬟都面露凄惶之色,往屋中去,探春惜春团团围着迎春坐,皆垂泪不言。
“这是怎么了?”宝钗不由心惊,忙问道。
“宝姐姐和琴妹妹来了。”探春勉强起来迎接,眉头仍紧紧拧着。
迎春抬头看着宝钗,眼中两行泪直落,“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了,再往后阴阳相隔,也不要忘了我。”
“快别胡说!”宝钗忙握住她的嘴,“你虽出嫁了,但老太太和太太也都惦记着你,哪里是最后一次见了?”
惜春愤愤不平地道:“宝姐姐你不知道!二姐姐快要被孙家那条狗给打死了!”
说罢就一把拉起迎春的衣袖,白皙的肌肤上,带着淤血的狰狞伤痕赫然在目,宝琴几乎吓得尖叫,“是孙家那厮打的?”
迎春双眼哭得红肿,呜咽道:“往后叫他这么打,我还能有一口气可以回家来看看吗”
惜春恼怒道:“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绞头发去做姑子去,还能留一条性命!”
“母亲不管,父亲见不上面,太太说这是我的命,”迎春哭累了,眼神几近了无生气,“可上天啊,我的命为何这样不好”
探春再也听不下去,她拉着宝钗转到屋廊下,流着泪道:“家里人都不中用!大老爷大太太一概不问,我们太太也只是拉着她的手哭一阵,还不准宝玉去告诉老太太!难道就要活生生地看着她死吗?!”
宝钗道:“大老爷不管,那琏二哥和凤姐姐呢?他们是年富力强的当家人,又是她的哥哥嫂子,应当去夫家理论几句。”
“自从王家倒了,琏二哥和凤姐姐几乎要形同陌路了,听说琏二哥还在外头偷娶了一房,等着凤姐姐死了就抬进来做正室。凤姐姐现在一味围着老太太转,管家理事都懈怠几分,夫妇俩哪里会来管?!”
探春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胸膛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宝钗抚着她的背,想着,我很久没住在这里,原来贾家已经是这样的情状,树倒猢狲散,人心涣散了,连小姐嫁出去被人欺辱成这副模样都没人管。
“我倒是想管,可偏偏是个女儿家,家门半步都出不去。而宝玉被太太一吓,连和老太太说的勇气都没有。”探春紧捏着宝钗的手,“宝姐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姐姐死是不是?”
宝钗道:“你已经有了主意是不是?”
“宝玉这几天被太太拘着不能出门,只能靠你了!”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起来的纸条,“宝姐姐,帮我们将这件事告诉林哥哥好吗?眼下只能求着他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