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二十八岁的德王低下头没有看她,手负在身后,看着夕阳的余晖照在草叶上,反射出点点璀璨耀眼的金光。
“秦煜,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陈国和戎国之间的战争,还是我与贤王之间……不,是我手下千千万万人与贤王手下千千万万人的战争。贤王已经预备返京,我手下的人也已经预备好,不日便能够返回京城……”
秦煜眼中含泪,带着决绝地质问:“难道陈戎之争就必须让位吗,殿下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只要全军出击,不出三日就可以将两座城夺回,难道殿下连三日都等不得了吗!”
德王率军,她本称呼他为将军,情急之下叫了他在京中的称谓。
他是先作为将军呢,还是殿下呢?
德王沉默,他抬起头,却只是将目光投在远处军营驻扎的地方,将士们已经在收兵了。
这一次收兵之后,不会再有点兵出兵,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争,他们都要回家了。
他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许是回家时见到爹娘的第一句话,也许是怎么呼唤几年未见的妻子孩子……
但是肯定很少有人记挂着北上的两座城池,那里好像被人遗忘了。
除了眼前这个人,和她手下的那一群人。
见到他沉默,秦煜更加绝望,只能一再退让:“那下官恳请殿下……请殿下准许我带领我手下姐妹们,在殿下启程后,能够夺回……”
“不可,”德王出声,随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看到那将落未落的泪水,又降低声量,“朝臣不会允许的,他们不会允许女娘从军,不会允许一个女娘独自带兵……秦煜,将你和其他女娘隐入军队,一起打仗,已经是破例了。”
陈国没有女娘为军的先例,即使是先前几千年也不曾有,他能为此破例,但是不代表在朝臣那里能够过得了关。
他与贤王势均力敌,只能想方设法游说中间游移不定的人。贤王那边,没有女娘为军的事情。而他让女娘单独为军,若是成功夺回两城,“依靠女娘”必定招人口舌,若是失败,更是使自己陷于困境。
秦煜想要为女娘军争一席之地,必然要等他成功登位之后才有可能,现在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知道已经无可挽回,秦煜泪如雨下。
最后的道别
暮春夏初的一段雨季最是磨人,先前还是带着几分闷热,现在雨又潇潇落下。
荒原之上,两人沉默着对峙。
对于秦煜来说,这种眼睁睁看着希望被泯灭的痛苦比战场上鲜血淋漓的伤更刻骨。
对于德王萧策安来说,这种对峙比和贤王金殿对峙更煎熬。
远处有人吆喝招手。
“将军,有要事相商!”
德王最后看了一眼秦煜,她向来挺直的腰背脊梁,第一次被现实打败。
她低头不语,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显得狼狈不堪。
像无枝可依的孤鸟。
他想。
康靖十九年,德王军撤军,来的时候整整十二万人,离开的时候只有不到八万人。
牺牲的德王军埋骨荒原之下,与边关疯长的草和狂野的风日夜为伴,能够活着离开的却是悲喜交加。
秦煜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没有喜,她带着沉重的心情上了马,策马离开这个地方,身后是脱掉那一身不合身的盔甲轻装回京的女娘军,她们没有属于她们的名字,既不属于正式的德王军,也没有正式的军籍,她们只是一个小支队,一个在德王掌管下的小支队。
现在,她们的队旗被收下,曾经那个支队的影子在被一点点踩下。
若是此行前去京城,得不到承认,也许没有人会记得在那些荒原之下,也有女娘的枯骨与血泪。
收在包袱里的队旗压得她的脊背发烫发酸,秦煜一次又一次回头。
她看见远山的青绿,看见遥远北城关的呜咽。
她看见远去的荒原,看见雨水朦胧掩盖住曾经的驻军之地。
她看见长长的队伍,看见归家的和不能归家的无法吶喊出的情愫。
她渐渐看不见了。
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
和焰娘分别以后,谢云昭和顾安之又在外面牵了马,绕过最后一点路又出了城门。
两人骑在马上,谢云昭说了这个故事。
“那后来呢,我听将军说过许多次从前的,没有听过后来的事情了。”顾安之骑在马上,有些疑惑。
谢云昭知道她试图探索过这些事情,顾安之虽然痴迷武道,但也聪慧,已经猜到结果,但是不了解过程。
谁人不知,飞燕军是陈国第一个被正式命名的女娘军,但是从前以秦煜为首的那支队伍,又去了哪里呢?
“这其中又有很深的渊源了,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楚的,若哪一日有时间,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谢云昭看向她,回燕云军这段路算不上有多平坦,路途也短,转过弯前面就是驻军之地,实在不方便言说。
顾安之点头,她猜到了故事的结尾,还是渴望着知道那个肯定不会平淡的过程。
但实际上,回到营帐之后,谢云昭又陷入了连续几天的忙碌之中。
“要是他们从这一条道上来,我们倒是可以提前埋伏。”苏续指着地图上的一条主要道路说。
在一旁的一位女军师也点头,她也有此想法:“我们从这里伏击,能够对戎军前面探军的前锋造成较大的打击,不过后续戎军若是闪避,不正面迎战,会耗费士气。”
“不若到启阳谷谷口,使用‘井’字阵法,像上次那样将他们再困一次?围剿大部队很难,围剿前锋部队几千人还不容易?”宁莫寒在旁边大胆提议,她是探员的领头人,知道的消息是最多的,也很了解戎军的秉性,这个方法很适合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