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雪抬眼一看,果然屋里只有两个脸色惨白的孩子,瑟缩在墙边,最小的那个不在。心里不由就冷笑。
这老东西,是怕小孩哄不住,一会儿哭起来,招来妖怪,连累了他们吧?
世上竟有这样做长辈的,也是让她开眼了。
从正厅离开,她望着天上明明灭灭的火鹮,低低叹了一口气,“替这种人家除妖,我都觉得我在折寿。”
云别尘无声望了她一眼,目光宁静宽和,尽在不言中。
走到小夫妻俩住的东厢房外,就见傅馨刚从里面出来,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能看见她眼眶鼻尖泛红,像是忍着泪的模样。
“你……”黎江雪迟疑了一下。
她强打精神,“仙长放心,我绝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我只是陪他说了会儿话,他问我……他问我要是这个孩子能生得下来,有没有想过,要取什么名。”
黎江雪一个外人,听着也不免心酸。
然而转眼想起,这“柳念”也未必是他本人,而很有可能是哪里的孤魂野鬼,这份心情就变得更加复杂。
她拍了拍傅馨的手臂,想安慰两句,对方却已经垂着头,径自走远了。
只听她自言自语:“头一个死了,如今这个也留不住。是我没用,我是个没用的女人。”
黎江雪眼看着她远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师尊,你说,柳念自己的魂魄,还有可能找得到吗?”
“不好说,也许早在当初身死时,已经去了地府,也许还有一缕神识留在自己的躯壳里,得要收服妖物后,行探灵之术才能知道。”云别尘道,“你想帮他?”
“嗯,假如可以的话,我也想渡他往生,有个好去处。”
身边的人轻轻笑了一下,“好是好,只不过……”
“怎么了?是,是办不到吗?”
“不,只是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多管闲事了?”
他眼尾扬起,带着某种将她看透的笑意,黎江雪顿时噎住。
“师尊你好记仇。”
“有吗?”
“没有没有,师尊这样对别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单单对弟子记仇呢?”她看着他哭笑不得,又无可反击的样子,嘴角咧得像花,“弟子的多管闲事,都是有样学样而已。”
笑过了,心里却不免轻叹一声。
她并参不透什么是慈悲,只是想起白日里柳念父母的模样,总想尽力做些什么而已。
两人推开厢房的门,柳念,姑且称他是柳念好了,安静地坐在里面。
他好像并没察觉到今晚家中众人皆异样,只是抬头冲他们笑笑,“二位仙长如何来了?快坐。”
说着,还要挺着沉重的腰身起来,招待他们。
黎江雪吃不准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有没有别的目的,一边提起戒备,一边微笑着答:“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这两日我与师尊商量,想起一个法子或许对郎君眼前的情形有用,因此才大晚上的过来,想替你再细细诊一诊脉,还望郎君不要见怪。”
同时抬手去虚扶他,“郎君你身子重,便不要起身了,快坐下吧。”
柳念不疑有他,点头应承道:“侍身失礼,多谢仙长体谅。”
在这一瞬间,黎江雪却动作如电,从袖中飞快拈出一张符纸,手一翻,就贴在了他的胸前。
“仙长?”他错愕道。
符纸上亮起莹莹的光,顷刻间将他全身笼罩在内,一道道灵流,织成一个硕大的金笼,其上流淌着繁复的咒术纹样。
这是一个简单的禁锢法咒,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是防备他或者他腹中的鬾,怀着鱼死网破之心,突然伤人而已。
若是面对修为高深些的妖物,这点功夫恐怕不够看的,但对面是一个孤魂野鬼,和一个胎中小鬼,应当绰绰有余了。
“柳郎君,或者说,不管你是谁。”她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柳念的脸在灵光流转下,时明时暗,目光略微复杂,“仙长,您这是要做什么?还请不要吓唬我一个夫道人家。”
“不必再掩藏了,你不是柳念,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又因何来到傅家,你都不曾作恶,你待原配留下的三个孩子十分慈爱,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你借柳念的身躯复活,终究有违天道,如今腹中怀着的这个孩子,已经化为鬼胎,再怎么样也是生不下来的。强留在这里,会克伤活人,对你自己也没有益处。”
她望着对方的眼睛,“你和腹中孩子,都没有做错什么。让我帮你们吧,我来渡你。”
“渡我?”
“是。”
“仙长要渡我……”柳念的眼睛迷迷蒙蒙的,低声呢喃,神情不似抗拒。
黎江雪深吸一口气,双手已经在身前结印。
渡厄咒是云别尘教给她的,这不是一个很难的法咒,虽然她的修为不深,也能顺利完成。预备开始之前,她还回头悄悄看了他一眼,眉目间有些克制不住的自得。
这是她第一次独当一面呢。
并且,是渡人,不是伤人。
她笑得眉眼弯弯。看吧,云别尘,你徒弟虽然修为弱些,但还是很勤奋好学的,进步也挺快。所以,你往后不用处处挡在我前面,许多时候,可以放手让我去做。
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女子,我都可以站在你身前。
她不确定这人有没有读出她眼中这么多含义,他只是点点头,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唇角,似乎在给她安心,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她凝神静气,繁复的咒文从唇间念出,飘向被金笼困住的柳念,飘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