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你莫急。”裴宵坐下,揽住她哄道:“我早已将二房一家全收押了,预备问过你的意思再行处置的,他随你处置。”
孟如意没有哭,她只是赤红着双目,眸中全是滔天的恨意,盯着裴宵的眼睛,咬牙道:“我要亲手杀了他,杀了那个畜生。”
裴宵微顿了一瞬,道:“好。如果明日一早,这依然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
他知道,孟如意只是被扑面而来的仇恨蒙蔽了所有的感官。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并没有坚强到能承载人命,无论那个人是谁。
若真的叫她这样冲动之下动了手,往后的日子里,待她回过神来,恐怕又会成为她的噩梦。而孟旭那样的人,他不配入她的梦。
因而眼下,裴宵只想先安抚住她,待她睡一觉,明日醒过来,如果依然是这样的想法,那他不会阻拦。
挥退了慧娘,裴宵抱着渐渐开始颤抖的身躯,不断地安抚,“昭昭,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
大约是精神崩溃到身体已无法承载了,孟如意在他的轻哄声中竟真的很快昏睡了过去。
裴宵这一夜睡得很轻,但凡怀中的人动一动指头,他便会倏地睁眼,查探她是何情况。
而他的怀中人亦睡得十分不安。
孟如意梦到了爹娘。
并非像从前那般,是在梦中追忆过往,这一次,她梦到了去世后的爹娘。他们执手相携,笑得如往常一般慈爱。
娘亲说,她很对不起她,没能在父亲去后为她遮风挡雨,留了她一个人在世上孤苦无依。还说,她追随父亲而去本是心中所愿,叫她不要为她难过。
孟如意是哭喊着醒过来的。
“我爹娘,他们来看我了。”
在裴宵的怀中,孟如意逐渐从刚刚惊醒时的绝望中缓过神来。
“你回家了,昭昭,他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裴宵轻吻她发顶,温声道。
孟如意抬眼,盯着头顶的床幔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是了,她回家了。
“夫君,我害怕。”回忆起一切,她轻颤着声音道:“我不敢亲手杀掉那个畜生,我……我甚至不敢再看见他……”
裴宵早有预料,“不怕,夫君会替你杀了他。你想他挨到第几刀毙命?”
孟如意被他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就听他又一本正经道:“你说令他三刀死,绝不会留他到第五刀。”
听了这话,孟如意竟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见她如此,裴宵悄悄松了口气。从昨晚听说了母亲的事情后,孟如意的状况便很令人担忧,他还记挂着吴仁说的那病,最忌讳的就是心事不舒,钻了牛角尖。
孟如意安静地伏在裴宵怀中,回想着昨夜的梦境。半晌,才忽然开口,“夫君,我是不是特别懦弱,特别无用?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竟连见都不敢见他,我还……”
说到这里,又止不住抽泣起来。
“你有我了,昭昭,我不需要你坚强。你只要好好的,在我身边就很好了。”裴宵轻拍她后背。
“可你知道吗,我不止懦弱,我还卑鄙,我竟连做梦都在替自己找借口。”孟如意抽了抽鼻子,断断续续道:“我梦见我娘与我说,其实我爹去后,她也不想活了,只是因为还有我,她才不得不撑下去。她还说,那个人,她的无耻企图,恰好给了她去寻我爹的借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这些话根本不是我娘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我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我连做梦都在替自己开脱,我不配为人子女,不配为人!”
裴宵心疼至极,“不是的,不是这样,昭昭,我也梦见过我祖父的。他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有时却还会到我梦里来,指点我战术兵法,有一回还给我预警,救了我的命呢。逝者是有灵的,真的,你娘亲与你说的是真心话,他们夫妻团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可我该为他们报仇的。”孟如意似乎被说动了,情绪不再那般崩溃,只还是喃喃道:“夫君,我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视如掌珠般养大的女儿,他们疼爱我至极,我却连亲手杀了害死他们的仇人的勇气都没有……我本应该为他们手刃仇人的,不是吗?”
裴宵将她抱得更紧些,“昭昭,你若是问我,我需得叫你知道——在我这里,没有你应该做什么,只有你想做什么,抑或者不想做什么,仅此而已,你明白吗?”
孟如意一时无言。
“我相信岳父岳母与我疼爱你的心思是一样的,若他们在天有灵,定也不会想见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手上沾染鲜血。”裴宵又道:“我们夫妻一体,你不敢做的、不想做的,我来替你做,也算是给我机会,向未能谋面的岳父岳母尽孝了,好不好?”
过了不知多久,才从怀中传来一声闷闷的“好”。
孟如意的心绪无比复杂。
自成亲之后,裴宵为她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远远地超出了她能想象的范畴。
她原本的计划是,守好自己的心,做好自己的本分,随波逐流,可这一刻,她忽然有些不可抑制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停在裴宵、她的夫君对她最情深意浓的时刻。
没有红颜未老恩先断、没有色衰而爱弛,也没有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只有他们两人,像是这世间最恩爱、最不能分离的夫妻一般。
得了她的“好”字,裴宵便顺势与她说起佟家和二房其他人的境况。
在此之前,他一直不敢主动与她提起她父母的死仇,想着等她主动提起的时候,才证明是她准备好面对的时候,却不料来永州的一路上,都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