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兴忽然有些恍惚。是刻了四大家的鬼门扰乱了他的思绪,还是这座石门,根本就是一个障眼法?
如果这一关,从头到尾都与谢家无关呢?如果血社火根本不是什么幻觉,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呢?
武二郎衣锦还乡,景阳冈上拼出一条命,以为从此之后平步青云,能和兄嫂团聚。到头来却只穿一身斑斓布袄,月明之下抡起双月刀,森森寒意中血溅鸳鸯楼。
海城有虎,玉家尚武,父兄铮铮赴死,恩义两全。如果四大家族每一族在城中城设下的机关,都只有他们各自的传人能懂呢?真正懂得“恩义”二字的,又是谁呢?
血社火这一关,分明处处写着“玉家”两字。
抬头望,红白两排灯笼似乎晃动更大了些。灯影闪烁,忽暗忽明。玉家兴举起了玉如意,却没有对着鬼门挥去。
阿黎也注意到玉家兴的反常,回头唤他的名字。
“阿黎,”玉家兴忽然开口,“我们猜错了。血社火根本不是谢家的幻术,而是玉家的机关。”
她还没有来得及咀嚼他的意思,轰然一声巨响,厚重的石门在萧文和石云飞双双用力之下,竟被平平推开了一道窄缝。
他们再用力,缝隙更大,露出足够半人通过的通道。石云飞一向胆识过人,率先侧身,兴奋地从石门中穿过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确实只是从石门中钻了过去,没有任何变化。
门里依旧是灯火阑珊的街市,门外依然是夜幕中的荒岭野坟。
没有密室,没有恶鬼,只有远方隐隐传来雷声轰鸣,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看这架势,竟是血社火又要席卷来临!
萧文一怔,望向阿黎:“我们并未自相残杀,一直在齐心协力,不是么?”
既然他们摒弃恩怨聚义共举,又为什么会驱动血社火?
难道与这道被打开的石门有关?
石云飞眸色一沉,比他们反应更快,立刻意识到危机将至:“快,将门合上。”
他们身在石门之前,距离街市有一段距离。如果血社火在这里袭来,避无可避!
几人一起上前用力推门,试图将门重新闭上。
狂风猎猎,隐约可辨熟悉的擂鼓震天。几人还在用力,玉家兴的马鞭却忽然破天长鸣,狠狠劈在了石门上。
“不要关门。”玉家兴脸色周边,“也不要打开。”
这确实是一道鬼门关。
一道无论是打开还是关上,都必死无疑的鬼门关。
既是玉家机关,就绝不会毁掉刻有玉山的石壁!正如石家传人一眼便能认出流沙题凑里的残尸绝非心存怨恨的祭品,玉家传人也能辨认出,这道鬼门才是诱敌送死的绝佳陷阱。
街市里最显眼的“鬼市”,正是整座街市最大的障眼法。
所有人都以为破局的关键是这扇门。
却没想到,这扇门招来的才是最大的灾祸。
远处鼓声阵阵,脚下也在晃动。玉家兴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座无人街市里会有看不见的人唱着看不见的血社火,从看不见的地方使出梨花暴雨般的飞刀暗器。
没有幻术,没有恶鬼,更没有看不见的人。
这不是谢家的城中城关卡,而是他玉家的。
玉家兴沉声道:“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一座巨大的机关。从进入街市开始,每走一步路,每踏一块砖,每打开一扇房门,都是在替这座机关拧上发条。”
其他几人还在愣怔中,阿黎却猛然抬起头,忽然想起前夜杂货铺中曾和玉家兴说过的陈年旧事。
曾家落难当晚,她怀里的蝴蝶八音盒坠在了青皮林中。她记得很清楚,打开盒盖,左边是一圈又一圈上紧的发条,右边却是两只蝴蝶铜锤。
每当发条拧到头,八音装置开始奏乐,两只蝴蝶铜锤就会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钟碗,不知疲倦。直到发条拧上的力气终于耗尽,一切归于平静。
“蝴蝶八音盒。”阿黎骤然抬眸,“这里就是就是一只八音盒。”
为什么街市空无一人,为什么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却是由蜡捏制,为什么野坟里的墓碑都是陶土,为什么每次血社火突袭,只听得到声音摸得到无处不在的道具,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处处精致,每一间店铺都如此逼真。因为玉家擅金,从街市到石碑,只是一座精巧至极的机关。
难怪初入城中城,她和玉家兴躲在线偶铺子里可以两日平安无事,直到两人大打出手,在街市店铺之间腾挪穿梭,青砖下的机关才被旋紧了发条,驱动血社火机关。
难怪这次几人在街市里,但凡动手必会引来血社火。不是什么“恶鬼”躲在门后引来煞气,而是藏在青砖下的机关因为他们的打斗挪移而一点点旋紧,直到力足而泄,刻在八音机关里的秦腔唱段幽幽而放。
四面八方射来的七圣刀,之所以挡无可挡,是因为机关精巧,铸造的时候就将无数刀锋嵌藏其中,每次驱动八音盒,嵌在机关中的七圣刀都随乐而出,恰如蝴蝶八音盒里敲碗的铜锤。
原来如此。所有的猜测都是障眼法,将他们一路误导到了这里。
既然街市中的一切都是机关,哪怕开一扇门都为驱动血社火上紧了发条——那眼前的这座石门,恰恰便是最大的那一扇门!推动石门的那一瞬,他们才是真正推动了自己的鬼门关。
须臾之间,不过寥寥数语,阿黎和玉家兴已彻底明白血社火机关的精妙之处。不好,这一次,他们越是拼命推动“鬼门”尝试打开,越是上紧了七圣刀的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