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提议是顾若禹仔细思量过的。
一路杨铭对于方婉君的态度有目共睹,所谓结善缘不过如此。顺手解决了这个令他如鲠在喉的麻烦,也算做了个顺水人情。再有……秦君宁先前那番话他也听了一些,这姑娘一如既往语出惊人。他深知先前所为导致眼前与秦君宁之间的嫌隙犹如一道鸿沟横亘在前,打破僵局同时或许能令她对自己稍稍改观呢?
然而秦君宁仿若未闻,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都未曾朝顾若禹瞥上一眼。只是淡淡唤出阿奴,两人策马并骑,马蹄扬起阵阵沙尘,只留下一道背影。
视线久久地胶着在秦君宁逐渐远去的背影上,不过须臾之间,顾若禹将目光重新转向马车内欲言又止的方婉君身上。提议收留于他而言并非妄言,以顾家财力养个闲人算不得事。
方婉君目光游移不定,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边缘摩挲着,指尖微微颤抖,似在犹豫。
顾若禹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方姑娘,顾某知晓你此刻心中定是千头万绪,在下并非要你即刻做出决定。你大可放心,慢慢思量,待你考虑周全,再给我答复便是。”
方婉君眼中闪过感激,瞬间又移开视线,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摆,任凭衣角变得皱巴巴也毫不自知。顾若禹的来历,她就算先前不知,在被顾禛苦心调教的这段时日,对顾家渊源也算一知半解。这个当下,对顾若禹的允诺,她怎会不明白其中分量。
她更好奇的是秦君宁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家人所为彻底让她寒心,若是能够摆脱眼前受人钳制的局面,她定是愿意的。
只是……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正午路过歇脚的茶摊,方婉君紧咬下唇,脚步略显急切,朝着秦君宁所在的方向走去。
阿奴见了她来,热情递上出前客栈包好的光饼,佐以热茶,充饥最好不过。
才刚坐下,方婉君迫不及待问道:“秦公子,依您之前所说,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秦君宁并不意外她的出现:“自然有的,世间万物总不能只将希望寄托他人身上,若想彻底挣脱被他人肆意摆弄的命运,唯有凭借自身力量。”
“道理是说得通,可我只是一介女子,在这世间能施展的天地本就狭小,怎及你们男儿能有诸多作为……”
“听闻方姑娘自小在京中长大,方家既是成衣铺买卖,想必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府内的丫鬟女使,街头巷尾为生计奔波的妇人,三姑六婆,纺织女红……为得不就是安身立命?辛苦自是免不掉的,却能落得随心自在不是?”秦君宁看向方婉君,声音清冷明晰:“或许方姑娘觉着我只会夸夸其谈,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山河之间,寻一座合心意的城池,无需太大,却有独特的烟火气息。再于城中得一四方小院,春日看花花绽满枝头,风过花落,满院缤纷。夏日于小院中摆上竹床,蝉鸣阵阵,树荫乘凉。秋季看金黄树叶飘落满院,伴风入眠。寒冬腊月则在屋内生起暖炉,煮上热酒,静赏窗外雪景……四季更迭,安然度过一生,那该是何等的惬意……”
方婉君专注地听着,眼中满是向往,不自觉地沉浸在秦君宁描绘的美好情境之中。
随即秦君宁眼神却是黯淡些许:“如今生活……我亦说不上讨厌。只是其间暗含了诸多顾虑,身不由己之处太多,不能仅仅考虑自己的喜好,言行举止皆需思量,稍有不慎,便可能累及旁人,若我能选”
说着说着,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楚狰身影,往昔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鼻头不觉微微泛酸。恍然惊觉原来都离京这样久了,未说出口的选择因突然跑出的思念彻底掩埋。
杨铭与顾若禹原本正低声商讨,一时被秦君宁言语吸引了去,静静听完她的描述,心中原本对她离经叛道的固有印象开始动摇,不禁微微眯起双眸,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她。能有如此恬淡悠远心境之人,又怎会无端地做出违背常理之事?或许在那些看似乖张的行为背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缘由?
她不开心。顾若眉头轻皱,凭借秦君宁的话语和神情认定,她如今所经历的一切绝非出于本心所愿,心底暗暗多了几分思量。
意识到情绪的转变,秦君宁回神迅收拾好一切,接着转头看向方婉君:“只要方姑娘能想定,我有法子让公子掏银子出来,定能助你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当他不存在是吧?
杨铭瞬间来了脾气,霍然起身,顾不得周围还有旁人,大声骂道:“你莫要在此信口开河!我为何要平白无故地掏出银子,你把我当什么了?”
秦君宁不甘示弱,微微扬起下巴反驳:“银子于公子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对方姑娘来说却是改变命运的契机,何乐而不为?”
杨铭气得面容扭曲:“你说得轻巧,这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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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宁环顾四周,迅伸手拽住杨铭的衣袖,将他拉到了一旁较为隐蔽的角落。她微微仰头,凑近杨铭,压低声音说道:“你且想想,要不是人家肯说明真相,等你回京能交代过去?再说了人与你之间终究是有过同床共枕的情分,这可不是一般的情谊,此乃天赐的缘分呐。如今她有难,你出手相助拿出些许银子,于情于理又算得了什么?”
听闻此言,杨铭顿时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羞愤之色,嘴巴微张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秦君宁竟会说出这般直白且令人难为情的话来,他真是鬼迷心窍才觉得这女人恬淡悠远!
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秦君宁端着浑不吝的嘴脸,浑不在意。
恼怒归恼怒,杨铭下意识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方婉君,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但又怕在此时闹出更大的动静。他伸出手指,对着秦君宁狠狠地指了几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最终只能咬了咬牙,极不情愿地认下了这件事。
“说定了?”
“哼!”
就在两人斗嘴正酣之时,方婉君在一旁暗暗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双膝跪地,朝着杨铭和顾若禹拜了下去。抬起头时,眼中只有愧疚决绝,大声挑明:“杨公子、顾公子,我有罪!是我在离开客栈时私自放走了掌柜,眼下顾家四房的杀手随时可能追来,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愿承担所有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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