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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人生知己范仲淹(第2页)

庆历三年(1043),先是监察御史梁坚劾奏滕宗谅在知泾州期间,违规花公使钱十六万贯。这个数目实在太大,如果确切的话,滕宗谅实为巨贪,应该被杀头。仁宗知道后,勃然大怒,派中使前去调查此事,调查的结果是梁坚将按月发放的军费十五万贯也算进来,显见其险恶用心。时为参知政事的范仲淹,也以见证人的身份,为滕宗谅辩护。这事最终以滕宗谅降一官,知虢州(今河南省三门峡市)了事。

但是,梁坚死后,保守派又派太常博士燕度出马,再次就此事进行调查。燕度到了邠州后,大肆株连无辜,严刑逼供,搞得人人自危,把猛将狄青甚至枢密副使韩琦也牵扯进来,因为他们在战场期间,也必然有使用公使钱的行为。范仲淹见状,连忙劝谏仁宗制止燕度的胡作非为。但是,由于朝臣们为了避朋党之嫌,无人响应范仲淹的主张,导致此事继续恶性发酵。见此情景,欧阳修连递两道札子——《论燕度勘滕宗谅事张皇太过札子》和《再论燕度鞫狱枝蔓札子》,指出再这样下去,必将导致北宋在西北的军队军心涣散,战斗力下降,西夏若趁混乱之机,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局势不可收拾。

欧阳修的札子尽管尖锐地指出了可能导致的严重祸端,但是最终仁宗迫于保守派的压力,以滕宗谅又被贬官知岳州(今湖南省岳阳市)了事。四、撰写范公神道碑惹出的风波(一)呕心沥血撰写神道碑

皇祐四年(1052)五月二十日,范仲淹去世于徐州,享年六十四岁,后安葬于西京洛阳。欧阳修应范仲淹儿子范纯仁兄弟的请求,撰写《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欧阳修没有想到,为挚友撰写的神道碑竟然演变成当时及后世的一大公案。

众所周知,范仲淹的几个挚友中,兼具文学和史学才华的欧阳修,是最合适的撰写范仲淹神道碑的人选。欧阳修为许多人写过神道碑和墓志铭,逝者家属也以此为荣,这也是范纯仁兄弟请求欧阳修撰写神道碑的原因。

欧阳修接到此请求后,虽然感到为范仲淹撰写神道碑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马上意识到撰写此神道碑的艰险。他先和挚友韩琦商议此事,在给韩琦的信中写道:“范公去世,天下叹息。修虽然正处哀苦之中,但义所难辞。不过,实在难以动笔。”(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四。在给好友孙沔的信中,又进一步谈及此事,较之和韩琦的信相比,这封信谈得比较明朗:“哀苦之中,心神不定,实在不适合在此时写神道碑。况且用最合适的文字写出范公的道德与才能,实在太难了。辨别谗言与诽谤,辨别忠与邪,上不损害朝廷的事体,下不避开仇敌的侧目而视,太不容易了。但是,范公知修最深,神道碑的内容,要体现范公辉煌的一生,所以,再难也要使尽修的平生本领来写。当然,我们几个商议着来写,才能写得妥当。”(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五。

一代文学大家、史学家、政治家,为自己熟悉的挚友撰写神道碑,为何被他视为如此头疼的事情呢?

一是欧阳修的母亲郑氏于三月十七日去世,欧阳修正处于丁忧之中,心情可想而知。欧阳修四岁丧父,功成名就之后,也以大孝子著称,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母亲去世,刚刚过去两个月,委实不在最佳的写作状态中。

二是神道碑上的文字,不仅要给当时人看,还要传之后世。因此,所写的内容,既要对逝者负责,又要对逝者的亲属和朋友负责,而范仲淹又是声誉高非议也高的人物,且范仲淹和欧阳修都是朝廷的重臣,神道碑上的内容势必牵涉庆历新政等重大事件。这将会不可避免地牵涉对仁宗和其他大臣的评价问题。这是关系到国体的大问题。一旦书写不当,被政治仇敌作牵强附会的解释,不知道又会衍生出多大的问题。因此,用最合适的文字,写出挚友范仲淹波澜壮阔的一生,非常不容易。

欧阳修每每想到此,就摇头、叹气,只好把笔搁下,出去散步,边走边思考。可思考回来后拿起笔,又开始这种周而复始的行为。欧阳修为此几乎患上强迫症,以致在给范纯仁兄弟的信中写道:“敌兵(指改革派昔日的政敌)尚强,须字字与之对垒。”

欧阳修字斟句酌,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把这篇神道碑文给磨出来。从他致韩琦的信中可以看出,为了写好神道碑文,他甚至就一些事件,多次查阅朝廷的档案。而韩琦提出的修改意见,他在认真思考后,也予以吸收。

从欧阳修自己对此神道碑文的评价看来,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所用的语言,都是不带有倾向性的词语,而且,不给昔日的政敌留下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字字有出处,句句有证据,随时可以迎击政敌的挑刺。(二)欧阳修与富弼发生争执

由于富弼负责写范仲淹的墓志铭是古代文体的一种,通常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记叙死者世系、名字、爵位及生平事迹等,称为“志”;后一部分是“铭”,多用韵文,表示对死者的悼念和赞颂。墓志铭要埋入墓中。,二人就此问题也有过交流。写好之后,互相提出修改意见。

欧阳修认为富弼所写的墓志铭表现出了疾恶如仇的风格,富弼则对欧阳修写的神道碑文的风格有不同意见。他在致欧阳修的信中写道:“写文章,必须表现出作者的好恶,使恶者看后,打消继续作恶的念头;使善者看后,明白为善没有顶点,继续为善。岂能像孔夫子整理的《春秋》一样,文字极为简略,寓褒贬于深奥的文字中,让后人去揣摩,以致有些文字,直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弼常常看到有些人写文章,出处模棱两可。人活在世上,为善很不容易,有些人做了善事,却遭到谗毁,有被贬官者,有一年到头过着穷困生活的,还有被处死甚至株连族人的。执笔写墓志类文字的人,但为自己考虑,不能尽情惩恶扬善,说难听点,就是罪人。弼所写的墓志铭,就是要把范公的善事说尽,把恶人的坏事也说尽,而且不管善事还是恶事,弼都言之有据,不写杜撰之语。弼写的墓志铭传出之后,尽管吕夷简的几个儿子都身居要职,可弼不害怕。”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上),卷八。

很明显,富弼对欧阳修撰写神道碑文的写作风格很不满意。欧阳修为此请人转告挚友富弼,如果一定要照富弼的风格作修改,请另找他人。(三)范、吕是否一笑泯恩仇

平心而论,欧阳修所作的神道碑文,较之富弼所写的墓志铭,不仅考虑得全面,而且写得也较为全面。比如欧阳修写到了范仲淹和吕夷简之间的矛盾:“范公因为吕公而被贬官,朝中大臣,有支持范公的,也有支持吕公的。但是吕公再次做宰相后,范公也很快东山再起。面对西夏的进攻,二公欢然相约,勠力平贼。朝中大臣,对二公的行为,大多表示赞许。”

欧阳修的此段写作,实事求是地说,基本符合历史的原貌。

据司马光《涑水记闻》一书记载:范文正公因为景祐三年(1036)揭吕相公之短,被贬官饶州,后又知越州。康定元年(1040),西北战火燃起,朝廷又恢复范仲淹天章阁待制的职务,知永兴军,后又改为陕西都转运使。许公(指吕夷简)也自大名府重新入朝为宰相,入朝之后,许公即对仁宗说:“范仲淹是大贤之才,朝廷既然又重用他,怎么能还让他担任旧职务呢?”仁宗听后,认为吕夷简言之在理,范文正公得以升为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仁宗认为许公是一个宽厚的长者,天下人也都认为许公不念旧恶。范文正公于是当面向许公表示感谢,并且说道:“以前因为公事冒犯相公,没想到相公却又推荐我、重用我。”许公笑了笑说道:“夷简在国事面前,岂敢还想着以前的旧事?”显见二人已经和解。

仁宗派范仲淹去西北战场之前,范仲淹主动写信给吕夷简,对自己以前写《百官图》的行为表示歉意,希望以此打动吕夷简,使他能够尽力支持战争,如果宰相不能全力支持战争,后果可想而知。

而吕夷简也投桃报李,后又主动示好范仲淹。庆历四年(1044),范仲淹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宣抚河东和陕西,退朝路上遇见已经致仕的吕夷简。吕夷简问范仲淹为何离开朝廷,范仲淹说为了应对与西夏的事情。吕夷简听后说道:“若为了应对与西夏的事情,目今之时,还是在朝廷更方便。”范仲淹听后感到很愕然,心中一热,感觉到了吕夷简政治经验的老道。

因此,二人和解,既有仁宗的指示,也有二人的努力。

吕夷简去世后,范仲淹写了《祭吕相公文》,高度评价了吕夷简为相时期的政绩,表达了对吕夷简去世的哀痛和怀念。

欧阳修的此种写法,基本上忠于事实,当然,也有非常复杂的现实因素的考虑,吕夷简虽然于庆历四年(1044)去世,但是其政治集团的人物还较多,势力也较大。庆历新政失败后,欧阳修与吕夷简的私人关系也不错。欧阳修这样写,以其自身的考虑,可以使范仲淹家族、吕夷简家族及其集团、欧阳修本人的利益,都能够达到最大化。

但是,欧阳修所写的神道碑,不但不被挚友富弼所接受,更不为范仲淹的亲属接受。在把文字刻石时,他们居然把范、吕释好这段文字删改了,欧阳修气得把这件事告诉了几个朋友,甚至说出神道碑不是自己写的这样的气话。

欧阳修、富弼及范氏兄弟,在此问题上表现出如此大的差异,原因自然由于他们的立场、认识与心结不同。范氏兄弟幼年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和体会、伤害和屈辱,使他们永远牢记吕夷简对其父亲的排挤、迫害和欺凌,永远不会原谅吕夷简的行为,这是欧阳修永远体验不到的。

欧阳修在给范仲淹所写的神道碑中写道:“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

欧阳修不愧是范仲淹的人生知己,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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