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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昭公十三年(第1页)

鲁昭公十三年

公元前529年,鲁昭公十三年。

十三年春,叔弓围费,弗克,败焉。平子怒,令见费人执之,以为囚俘。冶区夫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共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民将叛之,谁与居邑?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十三年春,鲁国派叔弓围攻费邑,不能攻克,反被击败。季孙意如大怒,命令部队只要见到费地人就抓起来作为囚犯。冶区夫说:“不是这样搞的。如果见到费地人,挨冻的就给他衣服,挨饿的就给他食物,当他们的好主人,供应他们所缺乏的东西。费地人来了,如同回家,那么南氏就完蛋了。老百姓将要背叛他们,谁还愿意跟着他们坚守城池?如果用威严来使他们害怕,用愤怒来使他们畏惧,等于为南氏聚众。如果诸侯也都这样,费地人无所归依,他们不亲附南氏,又能够去哪儿?”季孙意如听从了冶区夫的建议,费地人果然背叛了南蒯。

楚子之为令尹也,杀大司马掩而取其室。及即位,夺居田;迁许而质许围。蔡洧有宠于王,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王使与于守而行。申之会,越大夫戮焉。王夺斗韦龟中,又夺成然邑而使为郊尹。蔓成然故事蔡公,故氏之族及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因群丧职之族,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

接下来算算楚灵王的账,看看他这些年来积聚了多少怨恨——

鲁襄公三十年,时任令尹的楚灵王杀死大司马掩,侵吞了他的家产。即位为君后,又侵夺大夫居的土地。氏家族恨之入骨。

许国原本寄居叶县,楚灵王将其迁至城父,并扣押许国大夫许围为人质。

蔡国人蔡洧受到楚灵王宠爱,蔡国灭亡的时候,蔡洧的父亲却被楚军杀死。去年楚灵王巡狩州来,又命蔡洧居守郢都。

鲁昭公四年在申地会盟,楚灵王侮辱了越国大夫常寿过。

斗韦龟是令尹子文的后人,其子成然,字子旗,受封于蔓,又称蔓成然。楚灵王也不管人家根正苗红,从斗韦龟手里抢走了中;又没收了成然的封地,封他当了个不入流的“郊尹”,也就是郢都郊区的地方官。因为这些事,斗韦龟便要成然投靠蔡公,也就是公子弃疾。

所以,氏一族和许围、蔡洧、蔓成然,都是楚灵王没有以礼相待的人,他们联合起来,联络那些被楚成王削职夺爵的人,唆使越国大夫常寿过作乱,围攻固城,占领息舟,在那里筑城而居。

观起之死也,其子从在蔡,事朝吴,曰:“今不封蔡,蔡不封矣。我请试之。”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皙,及郊,而告之情,强与之盟,入袭蔡。蔡公将食,见之而逃。观从使子干食,坎,用牲,加书,而速行。己徇于蔡,曰:“蔡公召二子,将纳之,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从之。”蔡人聚,将执之。辞曰:“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乃释之。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且违上,何适而可?”众曰:“与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于邓,依陈、蔡人以国。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朝吴帅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因四族之徒,以入楚。及郊,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请藩而已。”乃藩为军。蔡公使须务牟与史卑先入,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公子比为王,公子黑肱为令尹,次于鱼陂。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使观从从师于乾溪,而遂告之,且曰:“先归复所,后者劓。”师及訾梁而溃。

一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在扳倒楚灵王的运动中起了关键作用。他叫观从,字子玉,是观起的儿子。观起是个庶人,在楚康王年间受到令尹公子追舒的宠信,“未益禄,而有马数十乘”,遭人忌恨。鲁襄公二十二年,楚康王诛杀公子追舒,观起被处以车裂之刑。观从逃到蔡国,侍奉大夫朝吴。听到楚国发生动乱的消息,观从便对朝吴说:“如果现在不重建蔡国,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请让我试试。”

朝吴答应了。

就像庖丁解牛一样,办大事一定要找准切入点。观从找到的切入点是楚灵王的弟弟公子比(字子干)和公子黑肱(字子晳)。鲁昭公元年,楚灵王弑君自立,时任右尹的公子比出逃晋国,时任宫厩尹的公子黑肱出逃郑国。现在,观从以蔡公弃疾的名义,写信请他们到蔡县共商大事。这两位公子深信不疑,来到蔡县郊外,迎接他们的不是兄弟弃疾而是观从。观从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强迫他们跟自己结盟,然后带他们进城发动突然袭击。

弃疾正准备吃饭,突然看到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带着一群人冲进来,马上明白这不是兄弟相会而是发生了政变,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大大超出观从的想象。在观从的计划中,公子比和公子黑肱是切入点,关键的棋子却是公子弃疾。在楚国,只有弃疾才有能力号召大家推翻楚灵王的暴政,但是弃疾过于沉稳,缺乏振臂一呼的勇气。而且,楚灵王待弃疾不薄,他似乎也没有反叛的理由。观从将公子比和公子黑肱找回来,就是为了要他们说服弃疾。没想到弃疾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跑了。观从急中生智,要公子比坐到蔡公的位置上,将弃疾的食物吃掉;又派人在院子里挖坑,杀了牲口放到坑里,再伪造一份盟书放在牲口上,掩埋起来,摆出一副蔡公和他们结盟的样子。做完这些,就让公子比和公子黑肱赶紧离开。

观从跑到大街上,到处跟人说:“蔡公请两位公子来,将要送他们回到楚国,已经和他们结盟并送他们走了,蔡公将带着部队跟随他们。”蔡县人也够意思,聚集起来听观从演讲,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打算抓住观从去见官——他们只想做楚国的顺民,才不想去惹这么大的麻烦。观从一看架势不对,阻止他们说:“现在贼人(指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已经跑了,蔡公也整顿军队将要出发,就算你们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处?”大伙一听,事情已经没法挽救,蔡县注定要被卷入这场内斗之中,确实没有必要杀掉观从,就放了他。朝吴趁机给大伙洗脑:“诸位如果能够为楚王送命逃亡,那就可以违抗蔡公的命令,坐观成败。如果是为了求个平安,那就应该追随蔡公,满足他的愿望。而且,你们违抗上级的命令,势必遭人唾弃,还能够去哪儿?”

朝吴的祖父公子朝曾任蔡国太师,父亲公孙归生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朝氏家族在蔡地相当有名望。听到朝吴这么说,大伙都嚷嚷起来:“我们支持蔡公!”弃疾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听到这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或者是自己主动走出去,或者是被人找出来——总之,他得到了蔡县人拥护,将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召回来,在邓地正儿八经地结了盟,以复国为许诺来发动陈县人和蔡县人。于是,公子比、公子黑肱、弃疾、蔓成然、朝吴带领陈、蔡、不羹、许、叶五地的军队,依靠氏、许围、蔡洧、斗氏四族之众,浩浩荡荡地杀向郢都。

到了郢都郊外,陈县人和蔡县人想堂堂正正地打出复国旗号,请求修筑壁垒,树起两国旗帜。这也可以理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谁知道楚国人会不会说话不算数,仅仅是拿他们当枪使呢?营垒筑起来,旗号打出来,楚国人不便反悔,陈人和蔡人心里也就踏实了。问题是,两国军旗一竖,意味着这两个国家打到了郢都,楚国人就有意见了,不但郢都的守军会斗志昂扬,叛军中的楚军也会军心不稳。公子弃疾知道这件事,对他们说:“兵贵神速,而且役夫们已经很疲劳了,筑个篱笆就行了!”于是筑起篱笆,算是给陈、蔡两国扎了营,解决了内部矛盾。

弃疾说得也没错,造反这种事,速度最重要。他派须务牟与史卑先行进入郢都,在正仆人(太子的侍从长)的帮助下,杀死楚灵王的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兄弟三人按长幼排序,公子比当了楚王,公子黑肱当了令尹,驻扎在鱼陂;公子弃疾则当了司马,入城之后,先清扫王宫,除旧布新,控制首都的局面。派观从到乾溪和楚灵王的部队接触,告诉他们郢都已经易主,而且说:“先回来的官复原职,后面的人处以劓刑。”

楚灵王知道大事不妙,带着部队往回赶,走到訾梁就全军溃散了。

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子革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焉。”然丹乃归于楚。王沿夏,将欲入鄢。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奸王命,王弗诛,惠孰大焉?君不可忍,惠不可弃,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围以归。夏五月癸亥,王缢于芋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

这个时候,楚灵王已经得知自己的儿子们都被杀死了,巨大的悲伤使得他从车上摔下来,说:“别人爱儿子,也会像我这样吗?”侍从说:“有过之无不及。小人年老了却没有儿子,知道总有一天会被人推到山沟里去的。”意思是,死后无人埋葬,只会被人扔到山沟里。对于中国人来说,死无葬身之地可以说是最悲伤的事了。楚灵王幡然醒悟:“我杀人家的儿子也够多了,能够避免今天这个下场吗?”

右尹子革建议楚灵王:“请您回到郢都郊外,等待国人选择吧。”言下之意,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胜负,说不定国人会拥护您呢。楚灵王倒是清醒了,说:“众怒不可犯。”意思是,你别蒙我了,我得罪了那么多人,谁会拥护我啊!子革说:“那就找个大城去投靠,再向诸侯请求支援。”楚灵王说:“大城都叛变了。”子革说:“那就逃到别的国家去,听从有实力的国家来为您拿主意。”楚灵王说:“大势已去,徒取其辱。”子革便不再说话,他给楚灵王提的三个建议,只不过是聊尽为臣之义,并非真的为楚灵王着想。楚灵王既然都不听,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离开楚灵王,自己跑回郢都投靠新主去了。

楚灵王失魂落魄,沿着汉水(别名夏水)南下,想进入鄢地。芋尹无宇的儿子申亥说:“家父两次触犯王命,大王都没有杀他,还有比这更大的恩惠吗?对君王不可狠心,恩惠不能忘记,我去跟随他吧!”芋尹无宇两次得罪楚灵王,一次是楚灵王当令尹的时候盗用王旗去打猎,被无宇斩断飘带;另一次是无宇的家仆逃到章华宫,无宇据理力争,硬是把人给带走。楚灵王却没有给无宇任何惩罚,可以说是相当宽容。事实上,楚灵王对很多人颇为大度,对正确的意见也基本上能听进去,这是他的优点。

申亥出发去找楚灵王,在棘门找到了,将他带回来。《国语》记载此事,插入了一个戏剧性的情节:楚灵王一个人在山野间逃亡,走了三天三夜,又饿又乏,遇到涓人畴(宫中内侍,其名为畴)。楚灵王告诉他:“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可是涓人畴也没有食物,只能让楚灵王将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休息。等到楚灵王醒来,却发现涓人畴已经不在了,头下枕着的是一块石头。所谓众叛亲离,大概就是这样吧。楚灵王饿得奄奄一息,匍匐前进,最终遇到了申亥。五月二十五日,楚灵王在申亥家上吊自杀。申亥用自己的两个女儿为楚灵王殉葬。

申亥为了报答楚灵王对其父的不杀之恩,收留了他并为他送终也就罢了,搭上两个女儿的性命究竟是为哪般?难道是为了搭上一门显赫的阴亲,自抬身价吗?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吾不忍俟也。”乃行。国每夜骇曰:“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走告子干、子皙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丙辰,弃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干于訾,实訾敖。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而葬之,以靖国人。使子旗为令尹。

楚灵王下台了,轮到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三兄弟争权夺位,自相残杀。权力的游戏自有其规则,狗血的剧情早已经写好。表面上看,公子比已经当上楚王,胜者非他莫属。但是,无论从实力还是名望来看,公子弃疾都远胜于他。观从明确告诉公子比:“如果不杀掉弃疾,就算得到了国家,也还是会遭受灾祸。”建议他先下手为强。公子比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说:“我不忍心啊!”观从说:“人家会对您忍心的,我不忍心看下去。”于是就离开了。

观从说得对,公子弃疾已经对两位兄长动了杀心。当时楚灵王生死未卜,郢都人因为害怕他杀回来而惴惴不安。每天夜里都有人咋呼:“大王回来啦!”引发骚乱。弃疾巧妙地利用了这种惶恐的心理。十七日夜,他派人在城内到处游走呼喊:“大王回来啦!”整个郢都都骚动起来,全城惊恐不已。弃疾又派蔓成然跑去告诉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大王回来了,国人杀了司马(指弃疾),马上就要杀过来了。您如果早点自己打主意,可以不受侮辱。众怒势如水火,已经没有办法平息了。”接着又有人在外面奔走相告:“好多人杀过来啦!”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吓得魂飞魄散,双双自杀。说句题外话,两位仁兄就这点胆量,当初又何必回来这浑水?

第二天,弃疾就即位为君,是为楚平王。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作熊居。楚平王将公子比安葬在訾地,称为訾敖。同时为了安定民心,又杀了一个囚犯,给他穿上楚灵王的衣服,让尸体顺着汉水漂下,再捞起来安葬。操控人心是统治者必修的技能,楚平王已经深谙此道,手到擒来。

蔓成然被封为令尹。

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

楚国国内发生巨变,自然影响到在外出征的军队。楚军从徐国撤回,在豫章遭到吴军袭击,惨败。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五大夫被吴国人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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