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哪里还睡得着,想要起身跟了贾政一同过去,袭人慌忙拦着他道,“过去凭吊的都是朝中官员,明日大老爷也会去。你既无品阶又未得王爷谕旨,万不可草率前去,叫其他大臣看了笑话。”
宝玉道,“平日我与北静王私交甚好,别人也不是不知。如今北静王妃没了,按理我也该过去劝慰一番,怎么就叫‘草率’来着?叫别人知道,反倒以为我是这等薄情寡义之人。”
袭人苦劝不住,只得去回了贾母。贾母打发人来,说是于理不合,让等天明再过去不迟,宝玉无法,和衣躺下,哪里还睡得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闹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模糊睡去。脑中却因那长期以来紧绷的弦而胡乱做梦。
一会儿瞧见北静王府白缎高悬,一会儿又见北静王满目哀恸。一阵惊一阵吓,仍不得从梦中醒来。正值苦苦挣扎,又仿佛看见永颐从门口走进来,面容阴沉森冷,直往自己身上压了过来。
宝玉只觉喉咙好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一般,想要呼救,声音却堵在嗓子眼处怎么也无法顺利冲出。
“……宝玉,宝玉?”晴雯闻声进来时,宝玉正躺在床上呻吟,口中含糊喊着什么,额头滑下豆大的汗水。
猛地一下睁开双眼,宝玉眸中茫然一片,许久后才喘着气找回视线,扭头看着晴雯问她,“我怎么了?”
晴雯颦着眉头看向宝玉,取了帕子替他柔柔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满是担忧道,“可是被梦魇了?喊得那般吓人。”
疾速跳动的心缓缓平静,宝玉长吁出一口气,接过晴雯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我喊了什么?”
晴雯摇头道,“也没听太真切。模模糊糊,好像在跟人打架似的。”
宝玉扭头,见外面天色已见发白,睡意全无,起身让晴雯帮忙穿了衣服,自己取来水洗了脸后,刚要提及去北静王府的事,一丫头在院子回他,说是林瑾容和柳长袀来了,正在前厅坐着。
宝玉只得命那丫头去了,心里既记挂着北静王,又不能撇下林瑾容等人离开,只得修书一封给晴雯,让她出二门交给茗烟送去王府。
晴雯答应着去了。宝玉这才勉强放心上前厅。
贾政连夜去了北静王府,贾郝也一早过去。林瑾容和柳长袀来时,是由贾政门下的几名清客做陪。见宝玉进来,忙笑道,“既是世兄来了,我们也该离了才是。”
宝玉笑着谦让,等那几名清客离开,才问林瑾容和柳长袀道,“可决定了就走了?一会儿我送你们出城。”又问是否支会了林妹妹,林瑾容笑道,“已经遣了府上的丫头去传话。就是不知走前能否相见一面。”
宝玉自然是一口应允,起身带了他们往园子里走去,道,“本是不行的。但你们既是她的兄长、夫婿,也未尝不能得见。”
正说着,迎面见紫鹃匆忙忙走过来,便拦了她问去哪儿。紫鹃一见宝玉身后的林柳二人,眼眸霍地一亮,欣喜道,“可巧还来得及。姑娘让我来拦你们一声,让别走得那么急,她也想随同回一趟苏州。”
林瑾容不禁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只听见宝玉问道,“林妹妹可是刚得知的消息?”紫鹃点头。宝玉朝林柳二人道,“可见不好办了。你们既早些时候有这念头,也该告知林妹妹一声,让她一同去趟苏州。如今你们临走前才来说这,叫她如何准备?”
林瑾容笑着解释,“只是去几日便即刻回来,时辰赶得急了些。原是想着等下回寻个好空隙再带妹妹回去。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了。”
柳长袀也附和了林瑾容的话,说“不是未想到”“只是时间仓促怕林姑娘受累”等等。宝玉上前拽了柳长袀一把,将他引到旁边压低了声音道,“平日里你最是会为人着想的,怎么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不明白起来。瑾容和冯紫英一同去苏州,你虽也是去办事,怎好一路跟着?依我看,让林妹妹也一同去。你也可以趁这几日多做接触,互相了解一些。”
柳长袀本是赞同林瑾容的话,等以后得了空闲再带林黛玉回苏州。不想听了宝玉一言后,甚有道理,心中逐渐松动。但又不好直言,便道,“瑾容所想也是为着林姑娘,我怎好这般直白让他同意。”
宝玉拍了拍他肩头,笑言,“只要你这边首肯,瑾容那儿我自能说动。”
让紫鹃先去潇湘馆回话,就说林瑾容这边会多等一刻,若林黛玉真想一同回去,便请赶紧收拾了去回明贾母才好。
林瑾容阻拦不及,只瞧着紫鹃远去,摇头叹息,道,“何苦来哉。即已说了不带她,又牢她这般急着收拾,反而多添一层累。”
宝玉上前笑着问他,“依你之见,就该让她眼睁睁望着自己兄长和未婚夫婿回家乡?收拾东西能花上什么功夫,何况还有紫鹃雪雁帮忙。你只说,愿不愿带她同往便是了。你只管答应冯大哥一起去苏州游玩,倒把自家妹妹撇在一旁。合着你看不出长袀和林妹妹到如今为止也就才见过一面不成?”
林瑾容被宝玉一顿抢白说得没了声音,半晌后才笑着对柳长袀道,“瞧瞧,我不过说了一句,他就给我拉扯了这么多。罢了,就再多等一刻。只是怕老太太那边不肯放行。”
宝玉将林瑾容和柳长袀请到怡红院坐了,道,“林姑娘不过是跟着自家人回趟家乡,就是去祭祖也是合情合理。也不是一去不回,老太太那里自然会放行的。”
正说着,晴雯端了茶上来,宝玉忙唤她过来,对林瑾容道,“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晴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