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紧紧捏着佛珠,愧疚道:“庆幸孩子还在。”
林业绥扫了眼:“我不问结果,只问原因。”
生怕再被男子送去寺庙,妇人想要从跪着的席上站起,侍奉在旁的侍女恭敬低着头,不敢听不敢看,赶紧上前去搀扶。
郗氏走了几步,又突然止住,男子只是稍抬眼,她竟然就不敢再靠近自己这个儿子半步:“议婚的事情。。。这是在高平郡的时候,你舅母觉得三娘特别有世家女郎的风范,说要是你那些表兄弟没有成婚,一定要把三娘留在高平郗氏,然后又说到我七年前生病的那次,她在建邺的表嫂妇来看我,家中六郎的也已经快及冠,因为守父孝才耽搁至今,我想着三娘也还没有议婚,谢氏又治理家中诸事,难以顾及,三娘也是我膝下长大的,我问过三娘,她同意,我才商量议婚。”
“既然如此,日后三娘的婚事,母亲就别再拿去烦扰她,家中还有谁是不满婚事由自己长嫂做主的,母亲也一起问清楚。”林业绥冷着声音,“要是又出今日的事,母亲再造恶业,又得多念几遍经文了。”
“家中的事情我可以不过问,但是我作为嫡母,难道为孩子议婚都不行了?你也不用送我去修行,直接送毒酒给我不更好!”信佛的郗氏听到男子这么说,手里的佛珠也因为她的恼羞成怒而啪嗒作响,“你父亲在的时候,你还没娶她之前,哪里是这样的!”
听见妇人的言语,林业绥不置一言,被雨水打湿的衣袍沾满这个黑夜的寒意,连带着渗入骨头,又或许是他的冷漠比之更甚。
他沉默着,长久伫立,哪怕亿万年过去,也始终都不会悲悯一眼。
“母亲的心思,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捻着指腹,冷眼旁观,“想要借我权势,庇荫高平郗氏和吴郡孙氏,但是母亲也要明白,现在博陵林氏所拥有的权势是有代价的。”
被男子说中,郗氏猛吸了口气,有几分痛惜和悔恨:“血亲比姻亲更为重要,既然世家注定要两姓联姻,为什么就不能是高平郗氏。”
林业绥一字一句的说出内心所渴望的东西:“因为我不想死。”
高平郗氏的子弟要是真的有治世之才,为何从入仕开始,便一贬再贬,林勉和昭德太子在独断朝堂的时候,与世族对立,导致朝中无人可用,不是没有提携过郗氏的子弟。
今夜长生殿,天子的冷声诘问,仍在耳畔。
“母亲真的以为我现在过得很舒适?觉得我手掌权柄能呼风唤雨,还是朝堂也任我摆布?博陵林氏如今的权势还远远比不上三族,陛下想要解决林氏,只需要眨个眼。”林业绥平静的看向龛上跌坐的阿弥陀佛像,“哪日陛下看我不顺眼,想要我的命,你们也需要跟着一起赴死,跟母亲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等到了死的那天,你们在黄泉自会相见。”
他道:“母亲继续向诸佛忏悔吧。”
大雨袭来,西边屋舍居室檐下的玉片在叮噹响。
玉藻跪坐在卧榻旁边,守着服用汤药后就一直在昏昏入睡的女君,时不时就用竹箸夹着薪炭往炭盆里面添,保证热气不断。
到了黄昏时分,她听见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放下竹箸,跪直身体,看见女君已经熟睡,把帷帐落下,然后撑地站起,把炭盆置于榻边,低头离开。
走过挡在中间的素绢屏风后,看见红鸢从她们的住处拿来衾被在地上铺着,她立即询问:“女君这胎不是有溃败之兆吗,怎么会在夜里就突然回来。”
红鸢回她:“女君不愿意在夫人那里睡卧,所以趁着雨停的时候,乘坐步辇回来的。”
玉藻又问:“此胎能不能稳住?”
女君昨夜还在因为这件事情忧虑,结果今天就有了,可能真的是有神仙王母在护佑。
红鸢点头:“医工说只要女君好好静养,不要劳神,再每日进食汤药,此胎就能够稳住。”
玉藻安心下来,突然又听见庭院里面有声音,赶紧出去看,发现有个高大身影迈步走来。
她疑惑片刻,然后赶紧回到室内,命红鸢把地上的东西拿回她们自己的住处。
红鸢虽然不解,还是重新叠好,感到郁闷的说道:“女君身体不适,我们不用守了?”
玉藻低下头,快步拉着人离开:“家主回来了。”
疱屋的奴仆重新烧了热水提去湢室,又燃了炭火端进她们家主与女君的居室。
林业绥走得急,回到室内的时候,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他解下衣袍,先去卸冠沐浴,等出来时,径直走去卧榻那边,两指轻轻拨开帷帐,安静望了眼,看见女子酣然入梦,收回手,回到室内中央的几案南面踞坐着,缄默烤火取暖。
黑眸中映着一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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