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汉的江山已经千疮百孔——席卷八州的黄巾之乱尚未平定,北地郡的羌人、河关两地的盗贼又跳出来造反,他们杀死护羌校尉,劫持了凉州从事边章和韩遂。另外,因为朝廷清缴太平道的力度过大,有很多不信奉太平道的、其他派别的道士,也遭到残杀,于是蜀中巴郡的五斗米道聚众起义,开始攻打郡县。
但这完全不妨碍汝颍士族纸醉金迷的享受生活。
一路走来,几乎堵塞了道路的车马,成群结队的仆从,霜打的红叶,争鸣的百鸟,谈天说地的名士。一派热闹繁华、风流蕴藉。
所以陈群一下马车,蓦然见到郭嘉坐在台阶上,斜倚着画栏。书院统一的青色学子服,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地披在他身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中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猫黏上了郭嘉,顺着他那肆意伸展的长腿爬到他身上,被他顺手揽入怀中。那种率性不羁的浪子风范,引来许多汝南士子围观。
作为书院的风纪委员,陈群瞬间就怒火攻心——郭嘉这是仅凭一人之力,拉跨了颍川士子的整体形象。
十四岁的郭嘉清灵俊秀,身高已然超越大多数同龄人,有着和陈群差不多的个头。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秀美的弧度微微上扬,爽朗地笑声仿佛一阵清爽的风,能涤荡心中的块垒,让人跟着开心起来。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路过这里,都会忍不住多瞧他几眼,他也早就习惯了被各种视线聚焦,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容又懒散地倚着栏杆。
陈群忍住一把将郭嘉拽起来,摆端正的冲动,转身去了另一侧。
过了片刻,“嘚嘚”的马蹄声传来。
荀棐鲜衣怒马,背着拓木长弓、雁翎箭闪耀出场。一张俊脸上仿佛明晃晃地写着:我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射猎的机会!
他是荀彧的堂弟,荀氏家族的另类,武力值在书院拔尖的存在,既能把人骂哭,也能把人打哭的那种。但若是真的拼命,他打不过戏璕。
荀棐环顾四周,好奇道:“怎么不见志才?”
戏璕擅长骑射,外加剑术十分精湛,是每一个狩猎爱好者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同时也是书院的风云人物之一。
据说,戏璕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他的生母出自娼门,连妾都不是,还早已失宠。戏璕早年生活异常困窘,每次赴宴总是被族人取笑。
多喝酒吃肉,族兄说他没饮过好酒,没吃过肉。少喝酒吃肉,族兄又嘲笑他装模作样。
后来,戏璕被颍川书院破格录取,同荀彧、郭嘉交好,身边都是才学出众的人。族兄的讥讽、冷漠,又渐渐转变成夸赞、巴结。戏璕一概不放在心上,因为无论是嘲讽,还是赞美,其实都不是针对他这个人,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或者做对了某件事,而是因为一时的际遇。捧高踩低,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郭嘉手指微动,折扇倏忽展开,“志才昨日在颍水泛舟,一不小心睡着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飘去了钧台陂。他飞鸽传信给我,说要晚些来。”
荀棐震惊:“现如今盗贼横行,这么危险,他还能一个人在外边睡着!吃了熊胆吗?”
另一边,黄叶蹁跹如蝴蝶。几个汝南士子和陈群辩论经学,七嘴八舌,竟然说不过他一个。
很快就有汝南士子反应过来,这样比下去,他们必输。于是汝南士子特意拿数术题请陈群解答——“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十三里,求其15日所行里数。”
陈群果然被问住,这题不难,但他数术学得一般般,需要算筹或者纸笔,才能给出答案。那汝南士子咄咄逼人,趾高气扬地叫嚣着让陈群赶紧认输,还故意激他:“颍川陈长文,输不起吗?”
陈群不骄不躁:“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计算。”
郭嘉听到动静,笑眯眯地凑过去,替陈群接受挑战,报出了一个数字——139779里。
“你们七八个人,围着长文(陈群)一个人比试,是不是不太公平呀?还有什么题?不妨说出来,让嘉开开眼界。”
“良马十五日行”,这是《九章算术》中的原题,汝南士子以为郭嘉碰巧做过,记得答案。又出了几道新题。
颍川书院这边,郭图、辛评、辛毗、赵俨、繁钦、杜袭、荀谌、荀棐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颍川小太公郭奉孝,难道是白叫的吗?书院这边,早就没人会去找虐了。
郭嘉把玩着扇子,只用心算,速度极其惊人,几乎是听完题目,就能立即报出正确的答案。
对方目瞪口呆,灰溜溜地告辞。
一众颍川士子将郭嘉和陈群围在中间,向学霸致敬。
他们都是一个书院里出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郭嘉不待见陈群,关键时刻,也不会坐视别人利用陈群的短处来扬名。
这世间的流言蜚语之所以是流言蜚语,是因为它不代表真理真相,只显示人心的好恶。
假如陈群输给汝南士子一筹,别人不会给陈群一个公正的评价:他才华出众,熟读经史、明达法令,只是数术学得不太行。流言通常越传越离谱,人们很可能疯狂地拉踩陈群,说颍川四才子之一的陈群浪得虚名,其实是个大草包,根本不配和那个汝南士子相提并论。一般情况下,一个士子的名声崩坏了,那他被举荐做官的可能性就会无限地趋近于零,必然影响前程。
陈群:今日份的与奉孝互掐活动还没开始,然而我已经办不到了。
陈群心情复杂,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潮红,展袖作揖:“奉孝,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