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一开始不太适应,他这两年和郭嘉见面的机会很少,感觉一转眼的时间,昔日的少年郎,就长成了清隽萧疏的士子,立在那里,犹如芝兰玉树。直到郭嘉背着手,在几位先生看不见的角度,对着他比划。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郭鸿的眉心皱了皱,“最近宫廷传言,王美人生陈留王的时候,梦见背着太阳行走。而且她不想被何皇后针对,偷偷喝过打胎药,照样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皇子……这些五花八门的流言,究竟有什么用意?”
郭嘉轻笑一声:“附宝看见一道电光环绕着北斗星,生下黄帝。刘媪发现身上趴了一条蛟龙,于是生下高祖(刘邦)……”
郭鸿脸色微变,示意郭嘉不要继续说下去。
这个话题也不必再说,在座的大多是聪明人,所有关于陈留王刘协的传言,无非是想说——陈留王出生的时候,伴随着各种神奇的异象,可见他与众不同,是要当帝王的命。
朝野之间,一直流传着先帝遗诏的事,然而蹇硕死后,何进特意派人去搜蹇硕的身,抄他的家,也没发现什么遗诏。传闻董太后被迫离开皇宫,直到被毒死,也不曾拿出遗诏。
先帝究竟有没有留下遗诏?谁也说不准。
后来董卓入京,被吕布斩杀之前,曾经大声嚷嚷说接到先帝的遗诏,皇位传给陈留王刘协。
但董卓身上仍然没有找到遗诏。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这么说吧,如果刘辩能坐稳江山,这事即使是真的也只能是假的。如果陈留王刘协继位,这事纵然是假的,也会被当作真相。
韩融捋着胡须:“那虎妖呢?”
郭嘉慢条斯理地说:“俗话说‘天下大乱,必有妖孽’。文若刚刚辅政,京城便闹出虎妖伤人事件,搞得人心惶惶。岂不是暗指文若的新政不妥?”
洛阳异闻:虎妖能够在人与老虎之间,随意变幻。
西郊的村民抓到一头斑斓猛虎,关在笼子里。第二天一早再去看,一名头戴进贤冠、身穿官服的男子坐在笼子里,满脸怒气,说他有紧急公务在身,赶路的时候,被百姓关进笼子,耽误了太傅的大事!
哪里还有老虎的影子?
众人面面相觑,村里唯一的文人壮着胆子问:“你替太傅办事,总有文书为证吧?”
男子伸手入怀,果然拿出一封文书,上边盖着荀太傅的印章,写着“急急如律令”。时下的紧急公文,末尾都会附上“如律令”、“急急如律令”。据说律森晚整理令是雷神身边的小鬼,跑得跟雷电一样快。
还真是太傅的幕僚。
村民赶紧七手八脚地打开笼子。谁知那男子重获自由,再次化作猛虎,连吃数人,又抓伤数人,才扬长而去。
荀彧听了这个故事,只觉得离谱——他的属官,腰间也会挂着官印和绶带的啊!什么时候能用文书证明一个人的官身了?
编故事敢不敢有点常识?
荀爽也回过味来,略微沉吟,踟躇道:“按照天人感应说,‘太尉主天,司空主地,司徒主人。’所以天象异常,日月星辰失序,天灾频发的责任在于太尉。山崩水竭,五谷不丰、六畜不兴的责任在于司空。君臣失和,百姓怨愤,国家盗贼四起的责任在于司徒。那二十几个郡太守同时上报,从六月到九月,大雨连绵不绝,山体崩塌,洪水成灾。是针对我这个司空?”
郭嘉倏地展开折扇,浅浅一笑:“所以,荀氏掌权挡了谁的路,谁就是搞事情的人。文若倒台以后谁能上位,谁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但如今文若辅政,深得陛下的信赖。不似从前宦官专权的时候,单是牵强附会的谣言重伤,可动摇不了荀氏,应该还有藏在暗处的棋子。至少是个能掌兵的,还十分得文若的器重。假如……”
说到这里,郭嘉突然顿住。
荀彧在心中接道:假如执棋之人再狠辣一点,野心再大一些,玩上一出拥立新君。咱们这些颍川同乡,能保住项上人头,灰溜溜地滚出洛阳,就是幸运。陛下也处境堪忧。
郭嘉懒洋洋地倚着竹木小几,饮了一口茶,“其实,是谁在背后捣鬼,已经很明显了。”
能一次发动二十多个郡太守,让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世家大族,总共也就那么两三个。
韩融下意识压低声音:“四世三公。”
荀彧:“稳住,我们能行。”
他想了想,把关系比较好的武将一一列出来:吕布、张辽、徐荣、段煨、张济、张绣。
其中,张辽、张绣、段煨、徐荣可以直接排除嫌疑。张辽和张绣太年轻了,官职还很低,作为暗棋,根本影响不了局势。段煨和徐荣,是西凉军中少有的立场鲜明的将领,他们不忠于主将董卓,而是忠于朝廷。谁拿着天子诏书,他们就听谁的命令。段煨还是个善于鼓励农桑、搞军屯的小能手。他驻扎在哪里,都能自给自足。
荀彧已经举荐段煨担任雁门太守,负责主持军屯,抵御鲜卑、屠各胡入侵。
思来想去,居然只有吕布的嫌疑最大。
郭鸿不愧是专查大案疑案奇案的廷尉,一声令下,只隔了一天,廷尉府的皂衣吏连吕布的亵衣是什么颜色都打听清楚了。
就这样,吕布可能中了美人计的事,也成为颍川系的官员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香艳的事,总是格外引人关注。
郭嘉笑得邪气十足:“美人计挺好的,当然是成全他们呀。美人可以让奉先笑纳,至于计,还请王司徒自个儿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