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有点惊诧,“奉孝不是很看好他吗?”尽管洛阳至今还流传着曹操和袁绍一起“抢新娘”的传说,但郭嘉非常欣赏曹操的才能,关键是性情也十分投契。对于曹操挖人的行为,荀彧虽然不赞同,却对友人的选择没有十足的信心。毕竟曹操的人格魅力非同一般,连荀彧有时都会动摇。想要挽留,又怕郭嘉为难。
“谁都不能和文若相提并论。我本是闲云野鹤,如果没有文若和兄长盯着,也不会因为迟到早退被韩先生举着手杖追打八条街,我更乐意只拿俸禄不做事,怎么舒服怎么混。”
荀彧的眼中藏了柔和的笑意,假装严肃,“原来韩先生已经半个月没打奉孝了嘛?要不我去准备一把戒尺?”
郭嘉:“……”
郭嘉挑眉:“文若,你跟谁学坏了?”
荀彧打开箱笼,翻出薄毯替郭嘉盖上,“歇着吧。”
一室静谧,甚至能听见纸张翻动、窗外的雪花片片吹落在竹叶上的声音,意韵悠然。
郭嘉闭着眼安静地眯了片刻,忽然道:“文若,听雪。”
荀彧少年时也曾和郭嘉一起听雪。彼时郭嘉尚小,体弱多病,下雪天,郭母是不让他出门的。有一回荀彧和郭嘉讨论楚汉之争项羽败给刘邦的原因,难免感叹汉初三杰韩信被杀、萧何自污,唯有张良功成身退,让人羡慕。不知不觉地天色近黄昏,荀彧扫榻留客。
荀氏老宅种了几株梅花,小窗寒夜,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冷香入眠。晨光熹微,荀彧从酣睡中醒来,看见郭嘉已经卷着被子,滚到了床下,也正悠悠醒转。
郭嘉先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屋顶,随后惊奇地发现他正躺在床边的地毯上。猝不及防,对上荀彧意味深长的目光,想起昨晚明明已经准备好客房,他们却因为总有说不完的话,挤在一起睡着了,不由相对大笑。
荀彧顾不上换衣服,先一把将郭嘉拉起来,“被挤下去了?”
“没有,我睡觉一向不老实,在家也经常从床上掉下来。”
“那下次我睡外侧。”
大约在半夜就开始下雪,窗外雪压花枝,连翩瑟瑟。仿佛是某种默契,他们穿戴整齐,就并肩坐在廊下听雪。荀彧的友人很多,但像郭嘉这样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冷场,说错话,也不必尴尬,一起发呆、或者浪费时间做些无用之事也很惬意的知己,仅此一人。
荀彧甚至可以在郭嘉面前甩开一切包袱,表现出不怎么优秀的一面,无比自在,一点也不担心形象崩坏。
郭嘉见到了,也不会对王佐之才感到失望,反而很开心——蔷薇有刺,月亮有缺。文若不把我当外人,荣幸之至。
直到晨钟敲响,荀衍、荀谌推开门,被眼前的一片冰雪琉璃世界惊艳到,招呼小厮摆上坐榻,邀请荀彧和郭嘉去别院,一同围炉赏雪吃早餐。人声渐渐嘈杂,才听不到雪落的声音了。
回忆被鸽子的鸣叫声打断。信鸽完成送信的任务,等了又等,却没有得到食物奖励,不满地扑着翅膀“咕咕”叫。
荀彧在博物架上找到一罐五色谷子,舀起一小勺,捧在手心里喂鸽子。戏璕的信鸽毛色鲜亮顺滑,看上去又精神又漂亮。荀彧悄悄摸了一把,鸽子跟他不是很熟,毫不客气地一口啄下来。
荀彧只觉得手指疼痛,下意识地一缩手,谷子洒了一地。几粒五色谷子弹起来,落在郭嘉的坐席上。信鸽便吃着谷子,落到郭嘉的身上。
荀彧垂手,让衣袖滑落,遮住手上的红印,对鸽子说,“迟早把你炖了。”
郭嘉坐起来,忍着笑,“这可是志才的心肝宝贝,我什么也没听见。不过,鸽子的繁殖速度太快,一年七八窝。按照惯例,冬至前后,兄长会再从志才那里买一批小信鸽养在京城,逐步训练识路的能力。先前那一批已经喂了半年,体型不适合当信鸽的大约也有上百只,烧烤煎煮炸皆可,文若想怎么吃?”
荀彧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烤乳鸽、八珍鸽、山药鸽子汤。”
门外,郭鸿轻轻地咳嗽一声,掀起竹帘,“倒也不必等到冬至,明日就让厨子做好,给你们送过去。”他不是有意偷听的。
惦记着兄长的鸽子,被抓了现行,郭嘉脸不红心不跳,“兄长,今日为何这么晚?”
郭鸿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案情一目了然,但廷尉判不了。蔡邕突然回京,和孔融一起来我这里闹,要为党锢之祸惨死的李膺、陈蕃、荀昙等人伸冤。这是先帝定下的铁案,谁都知道错得离谱。但我总觉得这时候翻案,有欺压幼主的嫌疑。再说了,就算要翻案,也该文若牵头。”
荀彧垂眸,难道他不想为李膺、荀昙伸冤吗?然而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年幼,登基不满一年,现在逼着陛下翻案,去打先帝的脸,于心何忍?百姓不关心被尘封的冤假错案,他们最迫切的愿望是吃饱穿暖,生命和财产不受侵害。
士族、外戚和宦官,对百姓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哪边掌权,他们都是被收割的韭菜。区别只是温和的收割,或者粗暴的收割。大环境和玩家生活的那个富强、文明的国度无法相比。
为李膺翻案,确实能让荀彧名重天下。推迟翻案,难免被孔融等儒生口诛笔伐一段时间,但现在是国家利益、百姓生活优先的时刻,他个人的名誉,没那么重要。
荀彧:“这案子的确应该重审,但绝不是现在。事有轻重缓急,现阶段,还是由廷尉主持,清查贪官污吏、普及法律常识、增强居民的安全防范意识。先解决治安问题。假如孔融有意见,让他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