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春燕喝醉了的时候,偶尔也会紧紧拥抱住袁秋柏——这个她唯一的女儿。
她就像想要抓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轻轻摇晃着怀抱,哄女儿在自己怀里入睡,用温柔甜腻的声音喊她“囡囡”,像天底下无数个普普通通的母亲一样。
每当这时候,袁秋柏就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她怀里,闻着袁春燕身上烟味和洗衣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个怀抱太温暖了,以至于袁秋柏至今做梦都会梦见那双温柔的手。
但是这样的爱,袁春燕只会在喝醉了的时候给她,袁秋柏小时候甚至会觉得这短暂的时光是自己偷来的,她从小就不擅长笑,跟同龄的孩子们也玩不到一起,中学的时候连跳好几级。
原本她的人生应该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直到李鹏举发现她——就像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一块金子。
李鹏举敏锐地意识到这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于是跟袁春燕谈了一下,他主动给袁秋柏提供了最好的求学条件,交换条件就是这孩子以后要为李氏工作。
李鹏举对袁秋柏有知遇之恩,甚至很大程度上在她十多岁的年纪里充当了她生命中父亲的角色。
这也是李氏风雨飘摇这么多年,她却始终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上了高中以后,袁秋柏就开始寄宿生活,随着她像棵春天的小树一样抽条生长,袁春燕也在不知不觉中衰老。
袁秋柏不在身边,袁春燕抽烟抽得更凶了,虽然经常呛得咳嗽,但是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是。
母女两人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
住在学校里以后,袁秋柏再也不需要忍受萦绕在袁春燕身边的淡淡烟味,她再也听不到打火机按下时的“咔嚓”声,一切都越来越远,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一切都从袁秋柏身边消失了。
年纪小的时候,袁秋柏还不像现在这样刀枪不入,她很多次因为袁春燕对自己的苛刻而沮丧过,很多次希望醉酒时那个温柔的,充满爱意的母亲能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在袁春燕不耐烦的时候时,袁秋柏发誓要远走高飞,走得离她远远的。
袁秋柏忘了那个多年前的夜晚是几月几号,在南市糜烂炫目的led灯下,她走进一家便利店,出来时拿着一个打火机和一包烟,是袁春燕常抽的那个牌子。
她第一次点烟时,纤细的手腕甚至带点颤抖,袁秋柏生涩地吸一口烟,被鼻腔里的烟雾刺激得鼻尖发酸,眼里也弥漫起生理泪水,南市的夜晚寂静一片,好像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袁秋柏在烟雾中看到时光飞快回溯,好像又远远地看见袁春燕坐在客厅里,指间夹着一支烟,心不在焉地慢慢地抽着。
南市的冬天其实自带沉重感,冰冷的雨水,凝滞的水汽,冬天一阵风刮过来,冷得人打冷颤。当袁秋柏指间的橘红色火光彻底熄灭时,一股冷风夹杂着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那抹冰凉让袁秋柏时隔十几年再次感受到儿?时的寒意,她心里一阵颤抖,脸上却扯开了一个荒诞破碎的笑。
除了一定要完成的工作和目标,袁秋柏其实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去哪里读书也好,遇见?什么,错过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从未真正获得过什么,所以也不存在失去,她就像命运手中的木偶,泪流满面却又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袁秋柏走下山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她没有带伞,细软的头发带着雨水黏在脸上,稍微有些狼狈,像是迷途的羔羊,罕见地有些小可怜样。
袁秋柏随手抹开湿透的头发,看到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都打着相似的伞,漆黑厚重,有种造价不菲的质感。
没走出几步,便看到一个?简易的架子,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上面还剩了几把黑伞,一旁竖着块牌子,写着:“免费赠予,需要的话请自取。”
雨实在太大了,袁秋柏环顾四周,不知道是谁放的伞,片刻后?,她沉默地拿起一把黑伞,走到山下打车回家?。
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以后?,李易河这?才?从身?后?的助理手中接过伞,他言简意赅道:“小?刘,你到车里等我,我上去一下。”
刘勋英大大咧咧答应下来,真?诚道:“好嘞李总,路上滑,您注意安全。”
面上虽然不显什么,但刘勋英心里其实很兴奋,想起刚刚那个?女孩子,还有李总让自己搭架子放伞的举动,刘勋英确信——李总指定是要恋爱了。
在ceo身?边当了两?年的助理,这?种瓜终于轮到自己吃了!
——不过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好像还未成年啊?
刘勋英的思绪千回百转,很快拿起手机,像个?雀跃的猹一样把新鲜的瓜分享给总经办的同事们。
李易河沿着记忆里袁秋柏走过的路线往上走,一边逆着人群走路一边给去家?里做饭的阿姨打电话,让她给袁秋柏准备驱寒的姜糖水和洗澡水。
公司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以后?,他就把后?面的事交给尹文林,自己带人跑来跟踪袁秋柏,从袁秋柏独自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有人在实时向李易河汇报她的一举一动了。
李易河很快在袁春燕的墓碑前站定,墓碑上袁春燕的照片很年轻,看得出来二十年前应该是位大美人。袁秋柏与她只有五六分相像,并?不是那种明艳的美人,想来应该是像父亲更?多一些。
他蹲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黑白照片上的雨水,躲在伞下对袁春燕的墓碑说:“阿姨,您女儿?就交给我照顾吧,您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一直陪着秋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