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热水,拧个毛巾把子来。”
陈思道扭头吩咐长随,然后挽起袖子,上手揉捏了两把。
他才三十几岁,在狄仁杰面前说是学生,实则算半个儿子,考学、谋官、买地、娶妻、生子、结亲,一步步言听计从,才有今日成就,在他心里,狄仁杰朗朗高洁若明月。
这两把实打实摁下去,手到病除,狄仁杰酸软的麻筋嘎拉拉响,再拿热毛巾敷上,终于缓过劲儿来。
陈思道继续分析。
“座主走之前,便猜测张易之包藏祸心,所以我们两个日日盯住控鹤府,他倒也没隐瞒,先给房州刺史去了封私信,尔后没几日,刺史的《陈情表》就递进宗正寺,说庐陵王身患重病,彼处别无良医,请太医署委派博士前往医治。”
狄仁杰不寒而栗,颤声问。
“然后,圣人就以治病为由,召他回来了?”
陈思道愣怔片刻,恍然大悟地一拳砸在手心。
“前有张易之打埋伏,后有梁王板上钉钉……座主,您再想举荐皇嗣继位,就是一个人顶住武家和控鹤府两头,可真真儿难得很了!”
“我们两个真是无用……”
曹从宦喃喃感慨,终于后知后觉地划拉明白了这里头的道道。
看着向来刚毅的座主老泪纵横,他实在是愧疚,再看陈思道垂着脑袋只顾叹气,更生出深深的悲哀。
“座主托付以天下兴衰,我们却放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曹从宦重重地捶打额头,放声悲哭。
“庐陵王序齿靠前,又是圣人大肆宣扬,因怜惜他病体,特意逾制接回神都治病的。照天下人看来,母子的情分尚未断绝,既然李唐复兴,便该他先复位,皇嗣靠后。”
陈思道眉头紧皱,十分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赞同。
“圣人当初千叮咛,万嘱咐,令座主万万不可泄露消息,要等她安抚好武家上下过千人口,再宣布还政李唐,如今看来,竟是行了一招缓兵之计!眼下谣言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后晌我们出上东门,连鹰扬卫都在交头接耳,说什么太子家三个女儿正当妙龄,满城子弟的机会来了。”
“机会……?”
狄仁杰猛拍软塌,塞满了丝麻皮毛的坐垫不承力,发出朴朴地闷声,极慢地摇头,目光生冷,嘴里已换了称谓。
“我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初太后改朝换代,多少人头落地,整个天下都翻过来了,为何独我没死?我等着这一日做我该做的事!”
“座主,您这,不能……”
狄仁杰阴沉地质问,“她不是太后么?太后凭什么继位?”
陈思道和曹从宦惊得顿住了,同时扑上前捂狄仁杰的嘴。
圣人的底细经不起翻腾,说下去,不定还要什么狂悖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