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宁回头,看看江寒衣,深吸了一口气,像有很多话想?与?他说,终究却只是?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碎发,轻声道:“你回去等我一会儿。”
随后转向另一个人:“你随本?王来书房。”
话音里的情绪,两相对照,不能再分明。
溪明的肩头瑟缩了一下,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但他只是?平静地点头应了一声,就跟在她的身后,向书房行去。
仿佛仍如往日里一般从容。
已是?深夜,书房里重新点了灯,姜长宁没要下人伺候,让人都退出去,合上了门,自己?坐下。
面前?的书桌上,茶壶是?空的,砚台是?干的,只有一星灯火,摇摇曳曳,映着溪明孤单站在书桌另一侧,距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像隔得很远。
她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
“本?王待你,够宽容了。此刻没有让下人看着你出丑,也是?顾及你的脸面,”她道,“有什么,你自己?说吧。”
溪明一身青衫,在灯下也照不暖,只显得冷清。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如沐春风的,一言一笑,皆合宜有度。但是?此刻,他轻轻地扬了一下唇角,笑得忽然有些苦,又有些自嘲。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
相比平日从不出错的模样,反倒有些鲜活。
“侍身无话可说。是?我存心?,带季小公子来此处,要他与?江公子相见?。做便是?做了,没有什么好?矢口否认的。”
他望着她,声音有些飘忽,如同梦呓。
“我只是?在想?,江公子的命,为什么就这样好?呢。我嫉妒他,殿下明白吗?”
妒心
“你嫉妒他?”姜长宁重复了?一遍。
她?凝眉望着那个笑容苦涩的男子,忽地觉得很?荒诞。良久,才问:“你嫉妒他什么?”
她?是当真不明白。
“你口口声声,说他命好。可他自幼便是孤儿?,失了?父母,被?亲眷卖进王府,做了?影卫,每日血里来?,泥里去,在众人眼中?,身份都不能更微贱了?。这世上但凡还有出路的男子,即便家?中?再贫苦,也不愿意走这一条路。”
“他先在影卫所刻苦受训十余载,又几番为本王出生入死?,险些殒命,能活到今日,全?凭运气不算太差。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嫉妒?”
在她?看来?,天底下很?难有比江寒衣还要命苦的人了?。
“这样的命,你想要吗?”
“想。”
面前的人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在她?并不掩饰的困惑里,溪明的笑容淡淡的,有些苍凉。
“他虽命途曲折了?些,受了?许多苦楚,但是殿下心里,是真心有他的。您平日待他如何,自不必说,单说行宫那一夜,您竟能为了?他,折返进火场里去。这普天下,能得齐王殿下,不,能得哪怕一个寻常妻主如此相待的,能有几人?”
“侍身当真既嫉妒,又羡慕极了?。他几番为殿下搏命,得了?殿下另眼相看,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恨自己自幼长在深闺,没有那样的机会,若是能与?我换,我也情愿的。”
他的泪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来?了?。
但他的教养很?好,性?子也沉静,即便是哭,也是无声的,并不如片刻前的季晴那般大喊大叫、撒泼任性?。只是两道?泪痕印在他脸上,在灯火的映照下,微微地闪动着晶莹。
“自从将他接回南苑后,殿下还……”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闭了?闭眼,“还进过我房中?吗?”
姜长宁沉默不语。
她?不碰他,并非他想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这副原身在时纳的侧室,与?她?本不相干,她?自然?无意亲近。但这个缘由,不能照实对他说。
他一生都是大家?闺秀,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约是非常屈辱的。
她?静了?半晌,将语气放软了?一些,只道?:“你想得太轻松了?。”
“侍身不明白。”
“你如今见本王待江寒衣好,便懊悔自己没有机会以身相护本王,换得本王垂青。但其实,若是真的给了?你那样的机会,你根本撑不下来?。江寒衣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受不住。”
眼前的人垂着头,不作答,也不知是仍有几分不服,还是承认了?她?说的有道?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你何必非要与?他相比呢?你的母亲是皇城宫苑副监,即便官职不算很?高,也是正经的官家?公子,难道?不比他的出身高上百倍。自打?你入我齐王府以来?,便掌了?打?理府中?上下的权力,本王仿佛不曾亏待过你。”
“可是侍身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泪眼迷蒙地望着她?,唇边却轻轻地笑了?笑。
“殿下肯信赖我,我极是感激,可我手?中?虽有权,却与?管家?有多大的分别?这世上哪一个男子,不想被?妻主爱重,知冷知热地心疼呢?”
“我入王府时,便是侧室。我知道?,自己的家?世不够好,不能与?殿下相配,将来?总要有名门大户的公子,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府,来?做正夫。我从未不平过,真的。”
“可是,江公子的出身那样低,却能得殿下如此爱重,甚至想要将正夫之位许给他。我当真是……”
他哽咽了?片刻,笑得有些自嘲:“侍身心胸狭隘,不能开解自己。”
姜长宁的视线落在面前案上:“本王仿佛没有说过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