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城瞥他一眼,忽地露出笑意,摇了摇头道,“并未不妥,只是恐怕你爹知道了,要结结实实收拾你一顿。”
温连:“……侄儿也有料到一些。”
右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应当与左丞相是相互制约掣肘的,温连猜测是不是陆允城和他爹意见并不相同,所以才来打探他的想法。
果然,陆允城悠悠开口,却并不是在说方才他们聊起的话题,“盛夏时节多阴雨,百姓怕是又要遭殃,听说各地都已陆陆续续出现灾情,早上上朝时,幽州刺史上奏,说是那边已经暴雨多日,洪涝频发,这大雨之后就是疫,今年恐怕又会不安生了。”
此番话说得没头没尾,温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微微蹙眉,半晌,干脆起身行礼道:“侄儿愚钝,还请陆伯伯直言。”
陆允城失笑,扶他起身,“你若愚钝,这朝中可就没人比你聪明了。”
说罢,陆允城搁下茶盏,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捶了捶老腰,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我是见过的,的确聪明,但聪明人往往都被聪明误。施琅,为师者就是要带学生走去正道。”
温连静静地听着,认真点了点头,“侄儿明白。”
“我跟你爹常常意见相左,但入朝为官者,不为黎民百姓,苍生大计,便不配为官,在这一点上,我与你爹是同道中人。”陆允城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开口,“开国至今已有二十二年矣,王朝兴衰胜败乃是天地铁律。如今的大宣就如襁褓婴儿,方才破除万难,走出新生,未来是要靠你们,而非我们这些老臣。”
温连怅然地看着他,在这一刻仿佛突然理解了历史书中那些为国为民的朝臣将领,陆允城是真心为国尽忠,而不只是为皇帝忠心耿耿。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他只在乎谁能带给国家安定富足,而不在乎那皇位上究竟做的是谁。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似是回忆起从前种种,声音悲慨,“明皇后是位好皇后,太子也是好太子,遇到你,是太子殿下天命所致。”顿了顿,他凝眸落在温连身上,继而道,“施琅,放手去做吧。但愿你和太子,能带来大宣国祚绵长。”
在陆允城走后,温连立在太师府门口,抬眼望向门上的牌匾,太师二字高悬在头顶,他倏忽觉得,自己的确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给别人带来什么,从未想过人生有什么意义。
不妨这一次让他试试,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好。
他想辅佐小红,成为一代明君。
牺牲【一更】
翌日。
上了一整日课,温连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崔晏和崔清不来,这明德所比之从前更加空旷了。
听说崔清已经从昏迷转醒,情况依旧严重,靠太医院的药吊着口气,这段日子怕是不再能来明德所上课了。
“大人,奴才把三皇子殿下的牌子撤下来了。”小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三皇子殿下也是倒霉,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中毒,也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连思绪微顿,忽然间,他想到那一日上午,崔晏似乎请了半堂课的假,说是被华清宫召见。
这二者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虽然崔晏脑子灵活,谋略深厚,但不至于会心狠到把丽妃和三皇子一网打尽的程度。
他儿子不是那样的人,小红是看到核桃受伤会想尽办法找到他家,以当牛做马为条件求他救人的好孩子。
应当只是一场意外吧。
温连不敢深思。
黄昏,后宫因丽妃的死寂寥许多,宫里行人也少了,近些日子,常常还能听到一些传言。
有人说丽妃是惨死的,会化成厉鬼在夜半索命。大抵是这个缘故,入夜时分,宫里的宫人才会这样少。
温连在明德所换上侍卫的衣物,跟在小德子身后,鬼鬼祟祟地来到华清宫。
“大人,奴才只能送你到这了,宫里眼熟奴才的人多。”小德子把怀里的干粮递给他,活像俩逃难到皇宫的难民,“这点心和干粮大人拿着,晚上好歹垫垫肚子。”
温连颇为感慨地拍了拍小德子的肩膀,接过干粮,“还是你懂我。”
昨夜偷溜来时,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回去差点饿得眼冒金星。
小德子对他还是很上心的,不愧是惠妃娘娘信任的身边人。
温连抓着干粮,绕过宫门口的侍卫,找到一处宫墙的缺口,这缺口是他们昨天来发现的,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很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一点点从缺口里钻进去,刚钻了一半,忽地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冷声,“什么人?”
温连登时愣住,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脑袋冒汗,低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温连试探着抬头看去,只见一双黑色足靴悬在他头顶,那人竟是坐在墙檐上的。
“问你话,老实点答。”一块石头扔在他头顶,力道很大,头盔顿时被砸得嗡嗡作响。
温连差点被这石头砸晕过去,连忙道,“我是来给太子殿下送吃食的!”
话音落下,那人饶有兴致地笑了声,翻墙下来,温连抬起脑袋,看到一张熟悉且欠揍的面孔,“顾问然?!”
顾问然自然也听出他的声音,有些惊讶地俯下身子,端详着温连卡在缺口的姿态,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江大人,怎么,觉得大门不称您身份,跑来这钻起狗洞了?”
没想到,还真让崔晏说中了,这“江施琅”竟然宁肯钻狗洞也要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