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就这样我踩着全家人的肩膀和弟弟妹妹前途读完了高中。”
情至深处,刘玉茂跪在地上,哽咽出声。
纪宁看不出悲喜,只是垂眸静静听着。
袁祈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在栏杆上,眼皮半阖,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我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大学。但我们县里学校答应在村小学给我一份教师的工作,我通过房间墙上裂缝,看着我妈拿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坐在正间,头顶着二十五瓦的钨丝灯,灯光很暗,随着飞进来的飞蛾扑腾摇晃,她才五十出头,就有一头的白头发。”
“那时候我弟弟刚在工地上摔了腿,下半身残废,因为打黑工,工头不管也告不了,因为没有钱治,每天在家疼的哼哼。”
“我妈天天哭,我们家什么都卖了,唯一值钱的就剩做饭用的那口大铁锅。”
“我知道家里需要钱,但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上大学,我成宿睡不着觉,她在外边抹眼泪,我就躲在被窝里偷哭。”
“那一晚,我回想了很多,不甘、绝望、痛苦,我抗争了那么久,却还是要在贫穷下屈服于命运,我甚至开始求神,希望能有谁来救救我……”
刘玉茂深深吸了口气,“第二天,我就遇到了改变我一生命运的贵人。”
袁祈挑了下眉,散漫地目光随之落在安稳躺在刘玉茂怀中的李威军身上。
“那时候我们村东边水库出了点东西,李教授受邀去看。我屈服于命运,每天像个行尸走肉,骑自行车去村小学的路上走了神,撞上他的车。”
“四个轮子的汽车,跟那比起来我就是贱命一条。”
“结果他不仅没有怪我,还要带我去看伤。很奇怪,我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就想叫一声‘爸’。”
“他得知了我的情况,去我家劝我妈让我去念大学,钱不够,他来出,他资助我上学,给我弟申请残疾人津贴,资助我妈支起蔬菜大棚,我家的条件就这么好了起来。”
“我因为这个,报考了渑大。”
古来说,君子死知己,他真恨不得衔草结环来报答对方。
“入学那天,是李教授去车站接的我,他像个父亲一样领我报名,送我去宿舍。他带着刚从小县城出来,顶着满头土气,穿着刷的起毛球鞋的我去饭店。他把菜单推给我,让我随便点。”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尊重,也是我这辈子吃的第一顿美餐。你们能明白吗,我爸妈给了我命,但他给了我跟命运对抗的力量,让我觉着自己真正活着!”
刘玉茂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滚烫真情,声泪俱下。
很少有人能够有幸聆听死者的“死后感想”。
袁祈听着,思考时指尖下意识摩挲。
从小丧父的长兄,被迫在别的女人打上门时出头,在不健全的家庭关系内扛起顶天立地的责任,他可能从不撒娇,甚至在弟妹犯错时还得板起脸来教训,调解各种矛盾。
父爱和安全感缺失这是必然的,李威军出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又在此后日积月累中弥补心灵上的缺陷。
再说回李威军,这人无儿无女又道貌岸然滥好心,在移情和怜悯的双重作用下,对男孩产生照顾之情。
不,也许对他而言,这就像捡条流浪狗一样随意。甚至送刘玉茂人情可比捡流浪狗还要省事的多。
但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援手”,使得缺乏安全感的男孩以死相报。
袁祈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旁边纪宁的目光瞥来,眉头轻蹙,想了想说:“嗯……所以你也是为了他才报的这个硕博连读工地挖土的考古天坑专业?”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跟考古专业的童鞋说声对不起!另,袁祈其实跟李教授家有很深的过节,他本身就是一个贝勃定律的产物,所以对于怜悯跟同情方面的感情十分钝化。
为我准备的
刘玉茂已经没有精力管他的玩笑话了,不知道疼似的抹了把脸,抓下一手鲜血淋漓的碎肉,简单回:“对。”
鲜红的眼球里有泪光闪烁,他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一切都因为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戛然而止。
刘玉茂看向纪宁,血肉模糊的脸上依旧能看出严肃,认认真真道:“你答应我,一定要把我老师平安带出去。”
停顿片刻,他低下头,声音随之降低。“帮我带句话给我妈。”
“以后别省钱了,反正我也……不会娶媳妇了,让她多给自己买点东西,对自己好点,换个全自动的洗衣机,冬天水结冰了就别再来回倒,手裂口子就别做活了。还有我的弟弟妹妹,我……”
大的小的,有的没的……
纪宁安静听完他絮絮叨叨的“遗嘱”,最后轻应了声“好”。
袁祈突然觉出他“好脾气”来,不管是明灵的执念还是刘玉茂的都一口应下。
刘玉茂亲眼看着昏迷的李威军腰间绑上绳子。
纪宁指尖夹着张写了字的纸笺,袁祈侧目,只粗略瞥了眼,眉梢微跳——上边密密麻麻写的都是金文。
金文,就是那个刻在青铜器上的字体。
袁祈适时想起赵乐说的“跟人交流传纸笺”,这应该就是了。
拧巴着眉头有点难以置信,心说这人是古类人猿成精吗?常用字体竟然如此小众。
纸笺表面青火无端而起,呼啦将整张纸吞噬后瞬间消失,火光照的纪宁脸上明灭一瞬。
他松开纸笺,纸笺连点灰烬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