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节
―
临近年末,多拉蒂小镇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天使站在云端抖落的羽毛纷纷扬扬地下,夹杂着狩猎的零星枪炮声和收获的欢呼声。太阳躲入浮满冰山的沉沉云埃,将天空留给大片灰白任由它们倾泄独属冬季的干与酷寒。
猎人佣兵和旅人们挤进森林边陲的小酒馆,就着松柏枝燃出的细腻温香和烈酒烧进胃里的畅快,大肆吹嘘自己的本事,不一会儿就掷出金币拼起酒来。傍晚,晚餐烹煮中腾出的香气雾融了一点雪絮。整个小镇有如略沾了雪,却仍然酥黄微焦的烤兔肉,细嫩肉缕下流动的汁液都看得清。
近来神秘盗贼在附近小镇肆虐的传闻被冬风携着吹遍大街小巷,却不能影响人们节日中的快活心情。
新来镇上的马戏团也在为晚上的演出积极准备着。原本宽敞的准备室此时被挤满了,魔术师的鸽子在头顶胡乱扑棱,落下的羽毛扰乱了女歌唱家精致的发型,她高声的尖叫又惊得小丑打碎了化妆盒子,五彩斑斓的颜料在女驯兽师雪白的胸脯上泼了幅歪七扭八的画。
角落里,女孩端坐在化妆台前仔细为自己上妆。
镜子里的姑娘有着一身随时会沉没在大雪中的细白皮肤和那之下精密的骨骼。金发分成三股编起,闪烁的发饰像沙漠中的蛇一样穿梭隐现在发股间,最后编入黄馨花状的铃铛里。画笔勾出的花纹分布在额角眼稍,恰到好处将原本含蓄内敛的线条挑抹成顾盼生姿的飞扬。薄纱舞裙上缱绻着具有异域风情的繁丝缛丽,衬托出小巧圆润的胸部和纤细柔软的腰肢。
旁边,跟她同样装扮的女孩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私语。她无意中听到一些,她们已经从上一次演出谈到神秘的盗贼维利坦,有人还说那位盗贼在传闻中是位英俊迷人的男性。
“哎!”
有人叫她。她转过头,额饰擦着眉毛轻晃。
“别照了,亲爱的,你已经够漂亮了,”一个女孩招呼她过去,“你说今晚演出结束后我们能赶得上烟火大会吗?”
另一个女孩抢先回答:“时间上来说有点悬……你着急赶着是要跟谁去看啊?”
原先发问的女孩有点脸红,绞着涂满油彩的手指支吾着。周围的同伴都知道,这姑娘最近有了个恋爱对象,是街角帽子店老板的儿子,一个高大硬朗、热情洋溢的年轻人,他会亲手为恋人编扎帽子上的装饰羽毛,驾着货车带她穿越大街小巷。少女在车马奔驰间飞扬的裙裾,哼唱中满塞在曲调转角的五彩心事,都似刚出炉的苹果馅饼轻易融化了冬季的寒冷。
她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她很理解那姑娘恋爱时徘徊在纵情和小心藏掖之间的矛盾甜蜜,看了眼钟表,突然发现指针走得很快,时间过去了很久。
绵绵夏日在寒流袭来时束手就擒,树的枝叶脱尽,花的美貌衰去,遍地青翠入了雪的殓,此时正是寒冬。
夜幕降临,多拉蒂广场上热闹非凡,卖气球和鲜花的小贩从广场一直拥挤进街道里。马戏团拉开舞台帷幕时点响了礼花声,很快又被孩子们的嬉笑淹没了。
魔术师在舞台烟雾和聚拢在一起的七彩光束中出场。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礼服,彬彬有礼地摘下高礼帽,手指夸张灵活地在礼帽上做出施法的姿势,一阵白雾蓬起后无数只鸽子扑棱出来,孩子们兴奋地跳起来,伸手去抓翅膀掠过头顶抖落的轻盈羽片。
魔术师又踩着节奏明快的背景音表演,接连变出穿西装的兔子,会跳舞的玫瑰花和浮在空中自动倒茶的白瓷茶具。到了最后,他抓出一把吧糖果撒向台下无数只稚嫩的手。
就在人们以为魔术表演结束时,他突然背过身,双臂张开摆出一个好戏登场的姿势。
在人们好奇的视线中,马戏团的帐篷像剥开的橘皮一样片片散落了,人们惊奇地发现夜空下马戏团后方的高大石雕已经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雕刻精美、的巨大水晶缸,柔和的湛蓝光芒托起粼粼水波,曼妙的水草仿佛是从陈旧生灰的石台上长出的,发光的水母和深海鱼群又如同直接游弋在冬夜的空气与微风里。
后台,老板催促着女孩们:“快点,到你们出场了。”
烟火升空,水缸中央长出一朵鲜艳的花苞。烟火爆出五彩的光缕,花苞也旋转着绽开,花瓣在水中尽情舒展,点破水底的平静与凝滞。
人们仔细打量着,才发现那是一群打扮成人鱼的女孩。
她们在变幻流错的光影里游动起舞,柔软的身体弯曲成被冬雪压弯的柔嫩枝桠,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一种妖异的井然有序将极具冲击力的美盛放在他们眼前,几乎能割裂人的眼眶。鲜红的舞裙就像火焰,普罗米修斯盗来的火种不慎跌进大海,就在海底繁衍生息,周而复始。
细心的人发现,女孩中有一个竟然是真正的人鱼。
那位来自深海、神秘美丽的异族拥有比其他人更自然的身姿、更曼妙的鱼尾和更动人的蓝眸。她像柔韧的蔓草游过其他女孩围成的圈,温柔又缠绵地拥抱住其中一个,被纱丽紧紧包裹又轻柔托起的胸脯隔着水流相互蹭着,鲜红的嘴唇碾转着欲吻未吻。
水色光怪陆离,两股火焰在深海暗流中缱绻。人们屏住呼吸,觉得心头腾起焰苗,火舌舔酥了骨头。
一个披着黑斗篷的旅人突然出现在水缸边,没人知道他是怎幺过去的。